“山伯既知西溟,想必也不是本土之人,敢問山伯來這落魂坡已經很多年了嗎?”柳若青見他滿臉憂傷,心事重重的樣子,幽幽地問道。
父親,這十六年來,您可思念過那憂郁早亡苦命的女兒?
慕天瑾站在一旁,輕咳了一聲,冷眼掠過那張依然梨花帶雨的臉,道:“萍水相逢,點到為止,難不成凡事還要追根問底?娘子,失禮了!”
“呵呵,無妨無妨,尊夫人心存孝義,舉止大方穩重,不似養在深閨里那些不敢言笑的女子,小老兒甚是喜歡。”山伯回過頭來,臉上已隱去了所有的感情,輕松笑道:“今貴客來訪,寒舍略備下些許粗茶淡飯,還請兩位不要嫌棄。”
飯菜其實是豐盛的,落魂坡一面靠山,三面環海,席間盡是各種各樣的海中美味,兩人盡管早已饑腸轆轆,但見山伯卻閉目端坐在飯桌前,沉默不語,主人尚未動筷,只得耐心等待著。
只有兩個廚娘打扮的面無表情的中年女子來回穿梭著上菜,她們甚至都沒有抬頭看柳若青一眼,走動的時候,腰間掛著的各色小巧的海螺,發出清脆的環佩叮當的聲音。
以前,她的腰間也這樣掛著諸多這樣的海螺,無憂無慮地在沙灘上奔跑,與姐姐們嘻戲,玩耍。
柳若青靜靜地想,原來在她并不光彩的前世,也有這樣美好的回憶。
她瞥了慕天瑾一眼,見他悄悄用銀針驗了驗碗里的湯,沖著她點了點頭,意思是飯菜里沒有毒,大可放心。
過了一會兒,從外面走進來三個壯年男子,柳若青認出其中一個正是送他們來這里的那個穿藍色粗布上衣的人,三人畢恭畢敬地喚了一聲:“山伯。”
山伯這才睜開眼睛,微微一笑:“快坐下來,陪客人吃飯吧!”
柳若青記得前世的家中,有男女不同席的家訓,難道現在不同了,自己同幾個男子坐在一起用餐,很是不妥吧!
“出門在外,顧不得諸多規矩,娘子不必拘謹。”一旁的慕天瑾先發制人地打消了她的疑慮。
“無妨,我們落魂坡沒有諸多的講究,姑娘隨意就好。”那藍衣男子也看出她的不安,憨厚地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竟沒有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氣勢。
只見那山伯端起碗來,正色道:“淡食三口,先憐農夫之艱辛,再思飯菜之從來,后知五谷之正味。”
那三人也跟著齊聲說道,表情自然,語氣流暢,甚是熟捻。看樣子,這是落魂坡餐前必有的規矩。
柳若青和慕天瑾對視一眼,甚為稀奇。她悄然打量著父親,時隔十六年,父親身上也有了她所不熟悉的一面,從什么時候起,父親變成這樣的了呢?
席間無人說話,一片沉默。
柳若青從沒有與眾多男子同席就餐,不免有些羞澀。只是低著頭,另外兩個人長得什么樣,都沒敢抬頭看。
慕天瑾卻是異常放得開,吃得津津有味,好像是在他自己家里般的隨意。
大概是有女子在場的緣故,那三名男子吃得甚是斯文,比起慕天瑾,他們倒像是初來乍到的客人。
是夜,月色如水,山伯的小院里早已聚集了許多好客的男女老少,他們聽說落魂坡來了外人,都探頭探腦地向里面張望著,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一時間,屋里也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她隱約覺得父親仿佛刻意遠離落魂坡的人一樣,這處院子孤零零地倚在山崖下,并不與周圍的房子相鄰。
柳若青退到里屋,掩上門,把那些紛擾全都關在了門外,她細細打量著父親為他們準備的房間,屋里的擺設很簡單,好像并沒有人住過的樣子。
其中一邊的墻壁上極不協調地掛著一個布簾,她走過去,撩起來一看,一面帶鎖的門赫然出現在面前,她想了想,蹲下來,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門檻下的縫隙里,果然掏出一把鑰匙來。
這是父親一貫放鑰匙的地方,十六年了,竟也沒有變過。
這時,外面的門響了一下,慕天瑾推門走了進來,她也忙掩了布簾退了出來,手里還握著那把來不及放回去的鑰匙。
他一見她,便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把桌上的蠟燭輕輕地放在地上,屋子里霎那間暗了下去,他悄悄地朝窗外凝神看了一會,轉身對柳若青耳語道:“我感覺這里氣氛甚是詭異,怕是身份暴露了。”
“身份?”柳若青不解地問,他看上去雖然氣度不凡,閱歷頗深,但在她眼里也就是一個富家公子而已,難道他還有什么難言之隱?
“實話跟你說吧,我們掉入那山洞并非意外之災,全是拜那李墨軒所賜,我懷疑這里有李墨軒的人。”慕天瑾頓了頓,又道:“那白鴿已落在樹上多時了,那山伯明明看見了,當著我的面卻視作不見,剛才我一離開卻迅速抱到屋里去了。”
“難道公子與李墨軒有什么誤會?”她想起在山洞里的時候,他曾問起自己對李墨軒的看法。
“柳小姐有所不知,那李墨軒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身懷過人的技能,那就是能夠聽到百步以里的所有的聲音,只可惜他視財如命,為了錢財,自立山頭做起了生意。在江湖上買賣各種消息。”慕天瑾沉聲說道:“此次我到臥龍城有意說服他改邪歸正,只有為朝廷效命,才是唯一的出路,可惜,他執迷不悟,已受命于他人,欲加害于我,此次其實是在下連累了小姐,還望小姐見諒。”
原來慕天瑾是朝廷里的人。柳若青聞言心里一驚,幾近屏住呼吸地問道:“那到底是什么人要殺你呢?”
“他們來了。”慕天瑾突然臉色一變,飛快地上前熄滅了蠟燭。
黑暗里,他握緊她的手,不由后退了幾步,借著窗外透進的朦朧的月光,柳若青看見窗外掠過幾條黑影,瞬間又消失了,想必是隱在什么地方了吧!
“如果他們沖進來,小姐不要聲張,躲到角落里,或許可以活命。”慕天瑾輕聲道,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看不見他的表情。
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難道今晚要命喪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