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德品!堇南腦中赫然冒出這庸醫的名字。想到阮娘昨夜的擔憂,她突然意識到什么,心里不由地忐忑起來。
她不知,嚴德品在向朝廷推薦了她后,便將醫館里的值錢物件一掃而空,連夜離開了金麟城。
表面上,好像是嚴德品將香餑餑讓給她。實則不然,嚴德品老奸巨猾,他想出的這招借刀殺人——是想讓堇南做他的替死鬼。
“我……”想到院中那群虎視眈眈的侍衛,堇南又看看臉上皺紋愈多、頭上華發漸生的父親,她暗暗咬了下唇,道:“既然這事是女兒惹出來,女兒愿意出這趟診!”
“或許,我可以將太子的病治好呢?”她的唇角揚起,一個略顯蒼白的笑掠過臉上。
“小姐,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啊……宮中險惡,萬一你脫身不得……小姐,不要去……”阮娘跪在地上哭喊道,一直以平靜從容的姿態示人的她,今日變得這般焦灼瘋狂,原因只有一個——宮中險惡,堇南此行,必然兇多吉少。
經她這一鬧,淳于崇義愈加心煩意亂,索性讓李忠福將她拉了出去。
堇南靜站著,她在等父親做出決定。
終于,沉吟一番后,淳于崇義開口了:“事到如今,余也不能保你了……這可是皇上的旨意啊!”
——去吧
堇南莫名地心中一顫。
父親的決定在她的意料之中,然而當她親耳聽到他說出來時,那種殘酷冰冷的聲音卻讓她不堪負荷。
就在她心中的寒意蓋過懼意之時,靜心齋的門被人推開,林肆風和道罹走了進來。
他們像是知道了這場飛來橫禍,林肆風走到堇南身邊站定,聲音平和而又堅定。
“伯父,皇宮乃是虎穴,肆風愿陪堇南一同前往。”
淳于崇義明顯一愣,半響,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來,他看著林肆風,道:“有你陪著堇南,老夫自然放心許多。不過,你這樣堂而皇之地跟著,終是不妥啊……”
“伯父放心。”林肆風表現得很輕松,他從容而道,“大夫身邊總有幾個聽候差遣的伙計。今日,便由我擔任淳于大夫的伙計好了。”
淳于崇義聽了,便點頭應允了。
這時,道罹跳了出來,吼道:“我也去!”
“不可。”淳于崇義擺擺手,“這又不是領兵作戰,人越多越好。余想好了,若是堇南今日回不來,明日早朝時你就隨我去,咱們見機行事。”頓了頓,他看向堇南和林肆風兩人,再次擺擺手,“去吧,可別叫外頭的人等急了。”
這時,候在一旁的丫鬟已經將藥具準備好,走上前遞給林肆風拿著。
就這樣,堇南推開門,林肆風跟著她,兩人剛走出靜心齋。那群帶刀侍衛的領頭便將拔出的劍收回鞘里,道:“二位準備好了,就請吧。”
一行人走到府門前,早已馬車守候在那。堇南和林肆風上了馬車,只聽一聲嘶鳴,馬兒飛奔朝前行去,一眨眼就駛出了永安街。
堇南從沒有坐過這么快的馬車,快得真如飛起來一般,實在是讓人難以消受。不一會兒,她的頭就變得暈乎乎的,瞥一眼林肆風,只瞧他泰然自若的坐在對面,側著臉,就如迷失在黑暗中的一尊人偶。
她忍不住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額頭,對方卻好像很不愿意別人碰他似的,冷著臉表示警告。
“你發熱了嗎?”堇南問。
林肆風搖頭。
“你沒睡醒嗎?”堇南又問。
林肆風有些不耐煩地敷衍道:“沒有。”
“那你是……腦袋被驢踢壞啦?”堇南眨眨眼,作無辜狀。
“沒有!”某人開始抓狂。
“既然都沒有,你為何……要陪我來?”饒了大半天,她終于繞到了重點上。
林肆風啞然,他的整個人重新沒入黑暗中,半響,才聽到他的聲音。
“別不知好歹。”
堇南聞言,吐吐舌頭不再惹他了。
經過半個時辰的顛簸,馬車終于在位于金麟正中心的皇宮前停下了。
兩人下了馬車,由幾名侍衛領著,踏進了兩扇巍峨的宮門之中。
正走著,堇南的臉色突然慘白起來,她扯扯林肆風,小聲道:“我……我想吐……”
經過半個時辰的上下顛簸,她早就受不了了,嗓子里直冒酸水,連說話都費勁。
林肆風見她是真的不舒服,便跟領頭的侍衛說了幾句話,那侍衛聽后,二話不說點了下頭,竟同意讓她歇息一會兒。
來到一處偏殿,在兩名宮娥的引導下,堇南和林肆風入殿就坐,掃眼四周,皆是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就連宮娥身上穿的裙衫都是由上好的綢料制成的。江國皇室的奢華富貴,由此可見。
堇南手捧一只剔透的血玉小碗,喝著舒緩脾胃的湯,兩只眼睛不安分地東瞅瞅西看看。雖說淳于府的珍寶古玩也不少,可她畢竟是初入皇宮,頭一次見到這么多或華麗或精致的陳設,看什么都覺得新鮮好玩。
“喂,你以為……你是來游玩的么?”林肆風提醒道。
“是了!”堇南放下碗,她可沒忘記正事,可林肆風的嘴就是那么賤,說三句話總有兩句會讓她生氣。正當她氣鼓鼓地站起來要走時,一個瘦削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殿門處。
“美人安好。”兩個守著殿門的宮娥齊聲道。
“下去吧。”被稱作美人的女子葳蕤而行,每一步都顧盼生姿,無比妖嬈。可當看清她的面容時,堇南不由地覺得有些失望,本以為美人真會美得像天仙似的,可眼前這個女子,面容枯槁,雖然施了厚重的脂粉,唇上也抹了亮澤的口脂,可她的整個人,總是寡淡了些、干癟了些。
平心而論,堇南覺得眼前的美人還沒有巫氏好看。
“你們是何人?”美人開口道。
“回美人,我們是入宮替太子診病的大夫。”堇南道。
“哦,原來是大夫。”美人的臉上露出一絲鄙夷的神色來,“難怪如此不知禮數。”拖曳著裙裾,她昂頭繞著堇南走了一轉,又問:“一個黃毛丫頭也能自稱是大夫了。你行醫的名號是什么,行醫多久了,治好過多少疑難雜癥?”
一連串的問題接連砸來,堇南不卑不亢地答道:“回美人,我未曾有過名號,也未曾解決過疑難雜癥——至于行醫多久,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天算不算?”
嗯……昨天替湯琬治好她臉上的兩個包,到今日一算正好是一天呢……
美人一聽,只當堇南是在嬉耍她,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是,你到底是何人,阿貓阿狗也總得有個姓名吧!”
堇南嗅到她身上有一股馥郁的香氣,濃烈得讓人呼吸都不順暢了。
拋下“淳于堇南”四個字,她朝林肆風使了個眼色,兩人抬腳正要走。又聽美人道:“淳于堇南……莫不是翰林學士淳于崇義的女兒?”
美人驀地一笑:“羊入虎口,真是勇氣可嘉。”
堇南看著她那扭曲的笑容,不禁覺得心驚,可就在這時,一陣不知從那兒傳來的啜泣聲令她后脊發涼,渾身不由地顫了顫。
那是天底下最是凄怨的聲音,如泣如訴,就如有莫大的冤屈想要告知他人……聽得讓人心底發涼……
“這座側殿旁邊便是冷宮。”美人見怪不怪,語氣中十分的嘲弄,有一分是給她自己的,“小姑娘,知道冷宮是怎樣的地方么?就是你穿壞了穿爛了……或者只是不喜歡的衣服,隨意丟棄的地方。”
堇南怔了怔,轉頭望著她:“那這聲音是……”
“還不是那個瘋女人!”美人說著,突然劇烈的咳了起來,她神情痛楚地用手絹捂住嘴,半天才緩過來,“如今她的兒子危在旦夕,她瘋得也越發厲害了。要我說,還不如喝下一盞毒酒,早早了卻這丑惡的世間,快快樂樂歸西去罷了……”
堇南聽著她的話,膽寒不已。再看她咳出的血絲赫然留在手絹上,遲疑道:“美人最好不要再用濃香熏衣了,否則,你的癆病恐怕會越來越……”
“什么癆病,我沒有病,我沒有病!”美人的驚恐地睜大雙眼,她的身子止不住
的顫抖起來,不斷喃喃著:“我沒病……我沒病!”
堇南看著她的模樣,遠遠的,就像是一個披戴著用怨和恨織成的華袍的老嫗……看上去可憐而又可怕……
“林肆風,咱們快走吧。”堇南拉住林肆風的手,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剛走下玉階,只見一個身穿靛藍官服的老者從遠處沖沖趕來,一見堇南,布滿褶子的臉上怒氣頓生。
“殿下的生命岌岌可危,你卻在這散漫游蕩,若是皇上知道,你的腦袋可就保不住了!快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