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移目望向堇南,話鋒一轉,“現在天色已晚,你們暫且在此歇息一晚,等到天亮再出宮也不遲。”
“秋宜,去給二位安排住處。”她的話語中有種不容拒絕的意味。
“是。”秋宜道。
“且慢!”堇南慌了,皇后居心叵測,若是她和林肆風再在宮中待一晚,那么,等待他們的只有兩種結局。
一,皇后發現她窺探到了自己的秘密,決定殺人滅口,只需制造一起意外,她和林肆風就都完了。
二,助紂為虐,她幫皇后用藥將太子害死。可是不要忘了,翌日就是皇帝定下的期限,三日之內,她無法治好太子,便要提著腦袋去見皇帝。
所以,兩種結局,都是死。
更何況,她知道父親也無法救自己了。父親與皇后達成協議,要求其放過自己。可是父親肯定想不到,皇后會出爾反爾。
堇南緊咬著唇,渾身直冒冷汗。她知道自己現在唯一的生路便是逃出皇宮。
可是宮闈重重、殺機四伏,憑她和林肆風的力量,硬要逃出是行不通的。
“娘娘的好意堇南心領了。”堇南盡量使自己的語調變得從容些,不讓皇后聽出任何異端,“我在宮中待了兩日,每日熬藥煎藥,身上染上了濃烈的藥味。我只回府換件干凈的衣裳,便立即返回宮中。望娘娘應允。”
皇后聞言,道:“若你要更衣,本宮讓秋宜給你拿一件來便是,何必舍近求遠,回府去呢?”
堇南見皇后將自己最后的希望斬斷了,心里一陣發急,慌不擇口道:“不瞞娘娘,我這次來忘帶銀針盒了。太子的病,除了服用湯藥,還需用針灸外治。府中的銀針我用順手了,若用別的銀針,總覺得怪異。”
堇南一說完便后悔了。
果然,她這番怪異的話讓皇后起了疑心。皇后目露異色,語氣很是不滿。
“太醫署的銀針各式各樣的都有。不妨你全都試一試,本宮就不信,你都用不順手,都覺得怪異!”
慘了!堇南更加用勁的咬著唇,只想這下慘了。她和林肆風今晚休想逃出宮了。
“皇后娘娘。”一個太監突然走入殿中,恭順地通報道,“湯丞相求見。”
皇后的臉色驀地沉了下來。
她冷哼道:“湯丞相?他找本宮有何貴干。莫不是又尋得一批美人想要獻給皇上,假惺惺地來詢問本宮的意見?”
“倒不是。宮闈之事,有娘娘一人主持足夠矣。”太監姓王,在宮中效力多年,早就練就了一張討好主子的滑嘴。
“湯丞相此番入宮,是專程來見這位淳于大夫的。”
皇后一聽,滿腹孤疑地望了堇南一眼。
“既然湯丞相有事找你,你便去吧。”半響,她才松口。
堇南的緊張緩解了一些,她朝林肆風看了一眼,對方會意便隨她一起走出殿外。
奇怪……湯丞相,不是湯琬的父親么,他為何會突然來找自己。堇南剛松了一口氣,內心又有了疑惑。
殿外立著個身穿紫色紫單羅銘襟背袍的老者,他負手而立,借著月光,可以見他佩戴著一只紫金魚袋。堇南猜想他便是湯丞相,走上前行禮道:“堇南見過湯大人。”
湯甫文見來到自己面前的是個梳著丫角的小姑娘,面露詫異之色。他原想,淳于大夫,必定是個城府頗深、處事圓滑的人,否則,怎么可能平平安安地在宮中度過兩日。然而,此時看到淳于大夫只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他著實覺得不可思議。
“你便是淳于大夫?”
“嗯。”堇南重重地點了下頭,很是疑惑道:“不知湯大人找我有何事?”
湯甫文不急著答話,取下腰間掛著的一樣東西遞給堇南,突然壓低了聲音:“你們戴上這個,從西汀門出去,若有人攔住你們,就說你們是奉我之命出宮辦事的。”
堇南聞言,看到自己拿著的是一塊腰牌,她仰頭看著湯甫文,更是不解:“湯大人……您為何……”
“西汀門外有一顆柳樹,樹下有一匹白鬃馬,你們出去后就策馬離開,千萬不要逗留。”
“湯大人……”堇南想到什么,“是不是,湯小姐央您入宮來救我們的?”
湯甫文點頭,他確實是受自己的女兒湯琬之托,才會來救他們的。
“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他朝宮殿后方一指,“從那兒繞過去,便是西汀門。切記不要慌張,勿讓人看出端倪。切記!”
堇南知道事情緊急,害怕皇后從宮中出來,她向湯甫文匆匆道謝后,便和林肆風快步朝西汀門走去。
快走到西汀門,在林肆風的提醒下,堇南放慢步子,穩步朝前走去。
就在他們快走出宮門時,一個守門的侍衛突然喝道:“站住!”
“你們是哪個宮的人?”
堇南本想好了應對的措辭,可一聽侍衛問她是哪個宮的,她便懵了。還好林肆風站了出來,從容道:“我們是奉湯大人的命出宮辦事的。”說罷,他看向堇南:“將大人的腰牌拿出來。”
堇南將腰牌拿出,放在侍衛眼前晃了晃。
“可看清楚了?”
侍衛手持火把,借著火光仔細一瞧,見過真是湯甫文的東西,便將路讓開了。
“出去吧。”
堇南和林肆風踏出西汀門的那一刻,真有一種過了鬼門關的感覺。
看到在一棵柳樹下,果真有一匹馬。馬的白色鬃毛在月光顯得極為扎眼。他們跑過去,上馬馳騁而去。
***
與此同時,在太子所住的梧洗殿內,皇后一直不見堇南他們回去,疑心頓起,就讓王公公出去看看。
當她得知堇南和林肆風兩人已經逃出宮外,她已是怒火中燒,在得知兩人是在湯甫文的幫助下逃走的,她氣得咬牙切齒,面容猙獰得可怖。
就在她要大發雷霆之時,地上那碎了一地的藥碗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孽種本已奄奄一息,為何會突然活轉過來……她將目光移到榻上,心中不禁納悶道。
她傳來梁道恒,讓其檢查一下藥渣中是否有甚蹊蹺。
在知道堇南給太子用的藥中有干草、黃連和犀角后,她又問秋宜,兩日來堇南都在做些什么。
除了堇南總是嚷嚷著要喝蘿卜汁,秋宜并沒有想到其他特別的事。
梁道恒一聽,將蘿卜汁和三味藥結合起來,他面色一驚。見太子已經醒過來,他婉言將皇后請到殿外,忐忑道:“娘娘,那丫頭給太子用的——是治附子毒的解藥吶!”
皇后聽了,亦是一驚。
“你是說,本宮的心思,都被她看透了?”
不等梁道恒回答,她“嗤”地笑了:“一個小丫頭而已,難不成,還能將本宮苦心經營的計劃給毀掉?”
“派人出宮去追。”她冷聲道。
“是。微臣這就去辦。”
“人捉到后不必帶回來見我。”皇后臉上的笑意漸漸斂起,目光中的狠毒開始漸漸顯露出來。
“就地殺了便可。”
***
白鬃馬在夜色中馳騁,穿過幾條街巷,堇南坐在馬背上,因為緊張,她以為自己死死抓著的是林肆風的衣裳,殊不知,是人家的背。
后背一陣疼痛,林肆風強忍著將某人扔下馬去的沖動,揮鞭數次,只想快些趕回淳于府。
“林肆風。”堇南有些猶豫地開了口,“為何,這兩日你總是沉默寡言,你在想些什么?”
聲音在風中飄忽不定,林肆風只當沒有聽見。
見他不理自己,堇南擰了一下他的背。
“我在問你話呢!”
“你有完沒完?”林肆風驀地勒住韁繩,冷冷地側過頭。
“你不是總嫌我嘴賤、說話難聽么?怎么,現在我的沉默又讓你不舒心了?”
堇南一怔,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她看出了他的不愉快,她只是想問問原因,卻沒想到會惹他生氣。
“我怎么你了?”她愣愣道,“我只是和你說句話,你犯得著發這么大的火么?難不成因為當了兩日我的伙計,你覺得受辱了?”
“是啊,是覺得屈辱。倒痰盂、擦污血、還得看人臉色,我是覺得屈辱,怎么了?”林肆風將臉轉過去,讓人看不出他真實的情緒。
堇南聽不出他是在敷衍,以為他說的是真心話。
心中五味雜陳,林肆風的幾句話,倒比宮中的兩日煎熬更讓她難過。
她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了。
或許,他是真的,后悔陪自己出這趟診了吧。也是,自己和他非親非故,充其量都是淳于府中的客人罷了,只是長客短客之分。在這樣的一段關系里,他憑什么要和自己出生入死、拿命開玩笑?
正當兩人僵住時,一支箭擦耳飛過,打破了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氣氛。
有追兵。
林肆風揚鞭一揮,一場追逐大戲在金麟一條不知名的小巷中上演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