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一切,堇南自然是不知道的。這日她同往常一樣又去找湯琬。頭天夜里她還特意用琉璃珠子穿了一串手鏈,想要送給湯琬做禮物。
可當她走到湯府門前時,湯府的下人們皆是一臉傾頹之氣,個個無精打采地搬運著箱子、收拾著衣裳被褥之內的物件。
正當她發愣之時,湯琬從馬車上走下來,雙眼紅通通的,臉上再也沒有往日的爽朗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暗灰的悲涼神色。
“你們這是要搬走了嗎?”堇南遲疑著,從衣襟中取出手鏈放到湯琬的手里,她盈盈笑道:“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你快戴上看看!”
湯琬垂眼盯著那串手鏈,嘴角緩緩地勾起。驀地,她攥緊了手鏈,像是要將珠子捏碎似的。
“真好看。堇南,謝謝你。”她的聲音輕而緩,讓人根本無法猜到她接下來的舉動。在說完這句話后,她高高地揚起手,幾乎是用盡全力將手鏈往地上擲去——
琉璃珠子一個接一個的碎裂開來,陽光照耀下,一地的彩色碎片絢麗而又殘酷。
堇南滿臉錯愕。
“為什么……”
“為什么?”湯琬抬手往府門上掛著的金匾指去,她死死地盯著堇南,目光兇狠得可怕,“我們湯家,拜你所賜,毀于一夕之間。怎么,此時的你難道不是應該在淳于府和你的父親一起享受勝利的喜悅么?你站在這里,是來嘲笑我的么?”
堇南完全懵了,她喃喃道:“我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的!你利用我對你的信任,利用我父親對皇上的忠誠——什么太子的病,什么宋果老,都是你和你父親的陰謀,你和你父親一樣,都是無心無肺的狼!”
“我不知道……”堇南痛苦地捂住耳朵,湯琬的每個字,都像是利劍深深地扎入她的血肉里,令她渾身抑不住的顫抖起來。
“我好悔,知道么,我好悔!”湯琬扯開堇南捂住耳朵的手,因為極度的憤怒,她的五官扭曲得不像樣,然而此時,她的目光中莫名有了些許哀痛,“當你被困在宮中時,我讓我父親去救你,并沒有將你的真實身份告訴他,是因為,沈家和戚家的前車之鑒!我父親不想和你們淳于家扯上關系。可我還是向他撒謊了,因為我害怕你死在宮中……我害怕失去我唯一的朋友……”
一席話說完,湯琬的臉上已掛滿大顆大顆的眼淚。她咬著牙,留下了最后一句話。
“總有一天,我湯琬會重新回到這里,為湯家洗刷今日的恥辱!”
渾身被寒意包裹,堇南遲緩地邁動步子,她走在街上,穿過人群,就如在冰河中行走。她不知道這世上是否還有可信的人。
她在不知情況的下傷害了湯琬,失去了湯琬。
她自己也被利用了,而利用她的人,卻是她的親生父親。
一顆心直往下墜,就如要墜入地獄的最底層。她回到淳于府,直徑朝靜心齋走去。
父親一如以往,在那間陰暗的屋子里與人密謀著什么。
“屬下曾是湯府的食客,湯大人對我有恩,我不能陷他于不忠不義,通風報信的人是我。”聽到鐘離的話,堇南便知那日在湯府見到的人果然就是他。
“你倒是老實。余還沒問,你就坦白了。余知道,你一共去過湯府兩次,第一次,你只是去向湯甫文謝恩。第二次,你才是去通風報信。余早已買通了湯府的食客,余雖不見你的舉動,但你的舉動都能傳入余的耳里。”
“屬下不悔做了此事,屬下甘愿受罰。”
“余不會懲罰你。你做得很對,你讓湯甫文知難而退,倒省得余花心思去摧毀他。你也莫要怪余,湯甫文時常忤逆皇后,不僅如此,他還集結親信在皇帝耳邊灌輸廢后之事。毀掉湯家實乃皇后的意思,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屬下不敢責怪大人。”
堇南在外頭聽著,突然看到李忠福進到靜心齋中,她忙躲到一棵樹后。
只聽李忠福叩響了門,喜道:“老爺,宮中的人帶著圣旨來了,此刻正在府前,等著老爺去領旨呢。”
“余這就出去。”
堇南躲在樹后,看著父親和鐘離從房間里出來后,她悄悄地溜了進去。
翻找了一會兒,她終于在宮中送來的那個紅木箱子后面看到了一個小匣子。匣子上刻著的紋樣和紅木箱子上的一模一樣,應該是和紅木箱子一同送來的。
打開來,她瞧見里面放著一只鳥型彩釉陶豆。她剛伸手觸碰到,陶豆便碎成了好幾塊。
原來,陶豆本就是碎的,一開始她見到的是被人拼好的。
陶豆用于盛湯,豆碎,湯復何存。
皇后用意頗深,堇南這時才領悟到。原來真正的“賞賜”,是她想讓父親替她除掉湯家。
難怪她會放了自己。堇南想,她是要將父親拖下水,這樣一來,她再也不會害怕秘密泄露出去。因為父親,儼然已成了她竊取江國江山的一粒棋子。
***
接下來的幾日,府中不時有人來探訪,恭祝淳于崇義加官之喜。
淳于崇義替皇后解決了一個心頭之患,皇后只需在皇帝耳邊為他美言幾句,他加官為左光祿大夫,秩比兩千石,官居從一品。
同時受到封賞的還有他的正室——病入膏肓、遠居鹿州的葉氏。
葉氏受封為郡夫人,淳于崇義已派人送信到鹿州,讓她火速回京參加赦封大典。
堇南知道母親要來的消息后,黯淡依舊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淳于崇義命人給她制了好些新衣,皆是用上等的絲綢,請一流的裁縫制成的。她原是不愿意穿的,可想到母親要來,她就每天打扮得美美的等在府門前。
這日,她穿著一身鶯草色的裙衫,衫子為廣袖,美若蝶翅,裙角繡有點點月白色的梔子花。
不僅如此,她還抹了脂粉,在唇上涂了淺粉色的口脂。
至于頭發,她依舊扎著丫角,只不過兩只丫角留有垂髾,她還特意戴了一朵珠花。
看著花鏡里頭的自己……好吧,她承認,她也便成一只毛狐貍了……
從芷香院到府門前,一路上都有丫鬟夸贊她今兒打扮得漂亮。正當她有些飄飄然時,卻不幸地遇到了林肆風。
林肆風初看她時目光中有些詫異,可看第二眼時,他的嘴角開始抽動。
聽到他說自己是“插著孔雀羽毛的鵪鶉”,堇南被氣到崩潰,若不是幾個丫鬟拼命拉住她,她肯定已經和他打起來了。
混蛋!我是鵪鶉,也比你這禽獸不如的混蛋好吧!堇南罵罵咧咧地走到府門前,一輛馬車從永安街盡頭駛來,在她面前停住了。
剎那間,她滿心的歡愉足以掩蓋住對某人的牢騷。
“娘!”她不等轎上的人下來,就激動地跑過去掀開轎簾。
可轎簾后面的那張臉,不是她日思夜想的葉氏,而是巫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