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彼時的天香是不知道的。當(dāng)然啦，她現(xiàn)在也不知道。（…………）很多被師父記錄下來的故事，都會在事后潤色時被師父加上很多當(dāng)事人不知道的事情以保證故事的完整性——畢竟他是司命大神嘛，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咳咳……我們繼續(xù)繼續(xù)哈！

很顯然，天香當(dāng)年并沒有被燒死，要不然現(xiàn)在也不可能在我們面前給我們講故事了——主角不滅論，是無敵的。

“我那時真是抱了必死之心的，連最后一支天香引也不打算留下，倒沒想到，我自己只用過兩支天香引，竟兩次都讓我遇上了那瘋道士?！彼@樣跟我們說。

那一日，天香點(diǎn)燃的最后一支天香引，再次把她帶進(jìn)了天界仙府。至于眾人發(fā)現(xiàn)的那攤骨灰，其實(shí)是個美麗的誤會——那只是她制香房眾多稀奇古怪的香料殘?jiān)旌象w罷了。但混合成什么樣子不好，偏偏混合成骨灰的樣子，這巧合得，可見命運(yùn)之狗血啊。（…………）

“咦？你不是當(dāng)年那個小丫頭嘛？”天香剛剛穿到天界，就看到那熟悉的瘋道士迎面而來，不知為什么，這回那瘋道士居然能看見她，饒有興致地湊到她面前道：“都長得這么……老了啊?？礃幼樱绢^，你沒能在二十歲前嫁掉，對吧？”

天香抽了抽嘴角：“承您預(yù)言，小女子果真一生多災(zāi)?！?/p>

瘋道士抬眉，掐指一算，略略驚訝地看著她：“竟能制出這樣的奇香來，就凡人而言還真是罕見……不過，丫頭，你可知你的潛能還未能開發(fā)出來？”

“什么潛能？”

“你的身體構(gòu)造很獨(dú)特，平衡之下所產(chǎn)生出來的體香可以調(diào)和各類香氣，我可以給你一縷仙氣，助你調(diào)用自己的體香，你要是能善用這體香，我保證，你這天香引還可以更上一層樓……啊不，好幾層樓！”

天香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你真是神仙？可你這樣幫我，有什么好處啊？”

瘋道士神神秘秘地道：“等你做出來再說?！?/p>

說著大手一揮，天香眼前一黑，再回過神時，已到了這天香引苑了……

“后來，我花了十多年的時間，不斷改進(jìn)天香引，終于成功將天香引升級到終極狀態(tài)?！碧煜愕?，順手揭開一旁的香爐，里面是一塊雪白的香料，“就是這個?！?/p>

我瞥了一眼師父，看他一點(diǎn)驚訝的神情都沒有，想來這廝一開始就是奔著終極天香引而來的……

但是他知道我不知道??！于是我只好厚著臉皮問道：“我們在這房里呆了頗久，聞著味道，覺得和您描述的之前的那個版本的天香引沒什么差別啊。”

天香淡淡一笑：“香味上的確沒怎么改變，但是香料效用變了。”

“什么效用？”

“原先有一定幾率溝通仙界，現(xiàn)在則是……凝聚魂魄，延年益壽，當(dāng)然……天香引延年益壽的程度，幾乎可媲美長生不老了。”

“…………”擦，這未免也太逆天了吧！

“天香引是我此生最驕傲的作品，亦是我在這世上最不能舍棄的夙愿。我此前被洛一夕傷的遍體鱗傷，險些忘了我的天香引，沒想到倒是被那瘋道士一句點(diǎn)醒，待十幾年后制出了這完美的天香引時，我亦已將洛一夕淡忘了，也就沒了尋死的念頭，安安分分地呆在天香引苑研制香料。有了天香引，我慢慢又變回了年輕的樣子，瘋道士時不時會來拿一些香品，給我介紹一些奇奇怪怪的客人，不知不覺中，我漸漸習(xí)慣了這種生活，覺得這樣也甚好?！?/p>

原來，天香依舊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只是有著天香引幾近長生不老的支撐，才活了這么多年。想來，師父也是從那瘋道士那兒得了消息……咦？不對啊，我一直都跟著師父來著的，他什么時候見的瘋道士我怎么不知道……

“十先生，”天香看著師父道，“我的故事說完了，您現(xiàn)在……能告訴我洛一夕的下落嗎？”

師父卻是一挑眉：“先不說他當(dāng)年那樣待你，如今千年都過去了，他早不知道輪回了幾世，你為何還要對他念念不忘？”

“當(dāng)年，我確實(shí)對他恨之入骨，可越恨，就越難忘。這么多年過去了，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從前的記憶慢慢沉淀下來，別說恨了，連他的冷言冷語，都變成無法企及的美好記憶。我雖活了千年，但畢竟只是人類。和你們清心寡欲的神仙不一樣，人類最異于其他族類的地方，就是對過去記憶的執(zhí)著。千年來我也不是沒想過和別的男人來往，我試過和別的人類，和妖族、小仙甚至于魔族的男人來往，但他們終究是無法取代洛一夕。你知道嗎，十先生，有的人，說不清楚哪里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哪怕他曾那樣傷害我，他在我心中始終是無法替代的存在。”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他等不了，卻常對她說“等你一輩子”；她等不起，卻等了他千年。

這真是教人無可奈何。

我甚是煽情地想道。

師父眼角一抽，涼涼地看了我一眼，對天香道：“洛一夕這一世投在了一個體弱多病的貴族公子身上，明日他的陽壽便盡了，你要是想見他，我可以帶你去看上一眼，只是記著，我們只能看看，不能……也無力改變什么?！?/p>

天香眼神閃爍了一下，點(diǎn)頭答應(yīng)。

因著天香現(xiàn)在的壽命全靠天香引吊著，所以她不能離開天香引半步。好在現(xiàn)在的天香引做起來比之前容易得多，所以她揣了一只小巧的小香爐，里面燃著天香引，為防萬一又隨身攜帶了一些備用。

在我看來這是很正常的，不過不知道為什么師父看見她準(zhǔn)備備用天香引的時候，臉上竟露出了些許悲憫的表情。

一切準(zhǔn)備就緒，我習(xí)慣性地拽住師父的衣角，師父看著天香，輕輕道了句“失禮了”，而后攬過她發(fā)動法術(shù)，下一秒，我們?nèi)齻€就漂浮在了一座大宅的上空，腳下白云就跟屋頂過濾器似地，透過薄薄的云層，我們直接看到了屋內(nèi)的情景。

洛一夕病歪歪地半倚在床邊，大概是因?yàn)檫@一世甚是體弱多病的關(guān)系，他的面容不像從前那么鋒芒逼人，反倒顯得十分的溫和恭謙。他的旁邊，坐著一個面容同樣溫婉可人的女子，倒是和千年前的尚書千金宋玉寧很是相似，這樣看來，或許天香同他真的是孽緣，宋玉寧才是合該同他相守的女子。只見那女子正仔細(xì)地喂洛一夕喝藥，兩人臉上皆是滿足幸福的笑容，一個喂藥，一個喝藥，斷斷續(xù)續(xù)地聊著天，相處地甚是和諧美滿。

天香的臉色變了變，師父卻無視了天香的神色兀自點(diǎn)頭道：“他這一世……雖然身子不好陽壽短，卻也算是安寧無波，生活美滿了?！?/p>

天香抿著唇不說話，那樣子，和當(dāng)年的洛一夕頗為相似。她留戀了他千年，不知不覺中，竟連神情習(xí)性也變得像他。

這一刻，我突然福至心靈明白了師父的意思，下意識地接口道：“天香姐姐，你也不過是他輪回世世中的一世而已，若是當(dāng)年你能早些放手輪回投胎去，定然也是早已將前世的記憶拋之腦后了?！?/p>

天香恍恍惚惚道：“是么……”

師父難得贊許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看著天香魂不守舍的樣子，終是嘆了口氣下定決心道：“他馬上就要去了，你若還是不甘心，我可帶你去奈何橋見他一面，在奈何橋前，只要愿意摸一摸橋前的三生石，就能想起所有前世的記憶?！?/p>

天香如獲珍寶地點(diǎn)點(diǎn)頭：“我要去！謝謝你，十先生……”

師父嘆了口氣，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去，下面的洛一夕已然昏厥了過去，頓時全家上下混亂一團(tuán)，而黑白無常就在這一片混亂中緩緩現(xiàn)身，將洛一夕的魂魄勾了去，然后徑直向地府而去。

師父立刻帶著我和天香跟了上去。

奈何橋前，輪到洛一夕的時候，黑白無常按照慣例問了問他，要不要在和孟婆湯前，看看自己的前世。

洛一夕猶豫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做決定，只聽得身后傳來一聲悲戚的呼喚：“洛郎！”

他一愣，竟隱約覺得好似曾經(jīng)也有人這么喚過他似的。

只是，他這一世，并不是叫做洛一夕。

他轉(zhuǎn)頭，看見一個白袍的翩翩男子帶著一個紅衣小女童站在一邊，前頭是一個滾金烈紅裙的妖嬈女子，和自己生前的妻子完完全全兩種風(fēng)格，那是一種極致的美，他平生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不由地臉一紅：“姑娘，是否認(rèn)錯人了？”

一旁的黑白無常見天香不是鬼魂，上前一步就要依律維持地府秩序，師父很適時地往前一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們，黑白無?？辞鍘煾傅哪樅?，不自覺抖了抖，連忙退到一邊不敢再打擾。

天香：“洛郎，我沒有認(rèn)錯你。我……是你前世的戀人，我等了你千年……你只要摸摸那三生石，便能想起我了！”

洛一夕聞言不知道為什么渾身一震，下意識回頭看了看那三生石一眼，沉默半晌，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搖了搖頭道：“姑娘，我不知道我們前世究竟有什么瓜葛，令你轉(zhuǎn)世輪回還依舊惦記著我，只是我現(xiàn)今已不記得你了，想來從前，我對你的感情也定是不及你對我的。這樣的男子，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天香一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洛一夕微微一笑：“姑娘，我這一世活了二十四歲，我有愛我和我愛的父母妻子，覺得這一世很美很好，沒什么遺憾的。我覺得這就夠了，人之所以要世世輪回，不就是為了感受各種各樣的人生嗎？一世結(jié)束了，不管是好是壞，總會有下一世的。與其對上一世念念不忘，何不去享受每一世呢？”

說完，他沖天香瀟灑地?cái)[擺手，徑直跟著黑白無常走向奈何橋，端起孟婆湯一飲而盡，然后準(zhǔn)備走向他的下一世……

天香在原地愣了許久，看著洛一夕終于重入輪回后，突然釋然一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轉(zhuǎn)身，從袖中掏出一只白色綢袋遞給師父：“我原本想著，若能和他重新開始，就用天香引和他一起長長久久地生活下去，如今沒必要了，送給你吧，當(dāng)作是謝謝你聽我說了一個故事，并且……幫我結(jié)束了這個故事?！?/p>

師父接過袋子，微微一笑：“你能明白就最好?！?/p>

天香沖師父點(diǎn)點(diǎn)頭，從袖中抽出一張白色符咒：“瘋道士曾跟我說過，若我有一天想通了，就用這個去找他，那么……再會了，十先生?！?/p>

說完素手揚(yáng)起符咒一揮，下一秒，就消失在了眾人面前！

師父繼續(xù)保持微笑三秒鐘，然后十分淡定地打開那白色綢袋瞄了一眼，露出一個極其無恥地壞笑：“千年來的天香引存貨居然全放進(jìn)這個空間袋里了……真是走運(yùn)啊走運(yùn)……菜菜……”

師父喚了我一聲，卻發(fā)現(xiàn)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早已放開了他的衣角，屁顛屁顛跑到人孟婆前面沖她甚是賣萌可愛地一笑：“孟婆婆，給我一碗孟婆湯！不要蔥和香菜！謝謝！”

孟婆：“…………”

師父黑著臉走過來一把拎起我，沖孟婆抱歉地一笑：“小徒頑劣，還請莫怪?！?/p>

孟婆笑笑：“大人的神徒果真非同凡響，其實(shí)我這孟婆湯味道還是很不錯的，不知道那些魂魄聽了什么謠言，十個有九個死活不肯喝，至于么？不就是讓摸過三生石的他們重新忘掉前世的記憶么？如果他們沒摸過，就根本不用喝啊?！?/p>

我瞪大了眼睛：“婆婆，你的意思是，要是有人從沒摸過三生石，就不用喝孟婆湯？就可以留下世世記憶？”

“呃……理論上，是這樣沒錯。不過，每個人都會好奇想知道自己的前世，所以不得不喝我的湯。倒是剛才那個魂魄，從他第一世輪回開始，就從來沒摸過三生石，我還從來沒見過好奇心這么低的人類，所以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他第一世的名字，好像叫……什么洛一夕來著。不過不知道為什么這次明明沒有摸，卻第一次主動跑來喝了一碗，你們剛才在后面沒看到，他喝下湯的時候，還哭了呢！真是的，我的湯有那么難喝么……”

我和師父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

半晌，師父淡淡道：“許是……不想他們兩人再這么痛苦糾纏下去了吧。”

然后師父把我放下，我默不作聲地拉住他的衣角，隨他慢慢離去。

幾日后，師父收到了地府閻王的質(zhì)問帖子——私自帶人類進(jìn)入地府，險些擾亂魂魄輪回，根據(jù)天條，師父不得不接受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懲罰。

其實(shí)對于像師父這樣的神仙，這實(shí)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不過閻王一向跟師父不對盤，揪著此事就是不放，權(quán)衡之下，他給出的懲罰是——幫地府尋一位合適的守護(hù)花仙。

“我覺著，三生石這一設(shè)置漏洞太大，需要改改。”閻王一本正經(jīng)地道，“而且地府一向死氣沉沉，本王希望大人能幫忙找一位漂亮的花仙，既能活躍我地府氣氛，又能代替三生石指引靈魂渡過忘川，以忘卻生前的種種，往生者就能踏著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路。”

師父抬眉，我在一旁習(xí)慣性地拽著他的衣角，感覺他的手指在袖中掐指一算，而后師父微微一笑：“然?！?/p>

《九州夜行錄》，十夜霖著，《第二錄：天香引》——

“之后，天香經(jīng)由瘋道士引薦，拜入前任司香仙子門下，百年后司香仙子將司香一職傳給她，云游而去。以上，即是新一代司香仙子在飛升之前于人間發(fā)生的一段不為人知的情史。亦是引得曼珠沙華仙子出世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