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容新卻是自得其樂，眼中趣味顯然比盯著劉喜時更濃。但那興趣，卻絕不是“好逑淑女”的興趣。微微張開他的薄唇，冷嗤道：“嗬，近年莊子里的老家伙們可是越來越沒眼力見兒了，這等貨色竟也敢往這兒送！你叫什么名字？”
何蔡二人相互看了看臉色，還是決定不張這個嘴替李兒周全。反正她已得罪了大姨太太，再得罪倆個小的，正好這家子都得罪光，由此她在梅莊待下去的日子還會多嗎？倒不如省些口水留著話別呢！
李兒按捺脾氣，正要張嘴回答，不料梅容新又立時改口，不屑道：“罷了，你還是別說了，免得糟蹋我的耳朵。”頓了片刻，又問，“你適才好像急著開口，怎么，不服氣嗎？”
李兒袖子里的拳頭握得牢牢的，圓圓的臉蛋還是心無城府的笑容。微微屈膝回答梅容新的話：“回二爺，奴婢不是急著開口，而是見適才有兩只烏鵲從南枝飛過，心里頭厭惡所致。”
“烏鵲？”梅容新攢眉，抬起頭往清澈的天空張望，“這時節哪里來的烏鵲？”心下疑惑。
劉喜怕得緊，悄悄扯住李兒的衣袖不讓她再說。李兒輕輕一掙，繼續對梅容新說道：“是的，奴婢也覺得奇怪，故此多看了幾眼。豈知越看心頭越厭，不自覺流露了出來，讓二爺誤會了。”
梅容新野鷹般的眸子專注盯著李兒，聽了這話，他那琥珀色的瞳孔驟然緊縮，冷笑道：“原來如此。你到底叫什么？”
“奴婢李兒。”李兒回答地一臉平靜，乖巧地又行了一禮。
“嗬……李兒。”猝然鎖視劉喜的臉龐，涼道，“真好聽的名字，只可惜被這張臉糟蹋了。”言畢，揚長而去。
梅容寧另有所思，神色怪異地打量李兒，又將眼角拉向已經失措的劉喜，唇畔浮上笑意。搖了搖頭，跟上梅容新。
李兒噓了口氣，察覺劉喜的一張俏臉青白，知她當真嚇壞了。攏住她的肩頭道：“不怕，兩位爺大人不記小人過，不會與你我計較的。”
劉喜肩頭發顫，聲音抖瑟地道：“李兒，怎么辦？剛才那個就是混世魔王，遭了遭了，才入莊便與他牽扯上，嗚嗚嗚……”
李兒嘆氣，脧了眼梅容新遠去的背影：“你說的混世魔王，就是二爺？”
劉喜未回答，一徑沉默。
蔡嬤嬤踩著碎步，臉色異常陰郁，一溜到了李兒跟前，沒好氣地道：“不想今年的小蹄子真是長進了，連爺們兒的嘴都敢頂上。哼，倘若在莊子里待上三五載，可不連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了？”
李兒腫脹的面部已經看不大清晰蔡嬤嬤的疾言厲色，但聽這口氣也似鐫著許多火氣，當然不想再去當這個炮灰。立即點頭認錯：“嬤嬤教訓地是，李兒知錯了。下回我給二爺三爺磕頭認錯。”
蔡嬤嬤心里頓地發堵，想好好地再想教訓幾句的話，都被李兒的輕易認錯給澆成了一泡青煙。臉上溝壑深重，烏珠越發迸射出一股子嚴厲。再想了想沒必要跟個丫頭置氣，便將頭一扭，背身道：“幸虧你是趙嬤嬤的人，他日也與我無關。教趙嬤嬤點著你，想必你才會知道輕重。”
李兒鼓起腮幫子，一口冷氣灌進喉嚨里，兩頰驟疼地她嘶啞了一聲。連忙雙手捧住自己的臉，不再笑也不再說話。白四爺下手是情非得已，但當真是下的狠手，她估摸著用小蚌殼里的養容水不知道得養多少時日才養得回來呢！
蔡嬤嬤回到前頭，與何嬤嬤嘀咕了幾句，兩人不約而同地朝她看來。李兒正容，站得筆直接受二人目光巡禮。那昂首的一瞬間，就察覺大家看她的目光都不同了。劉喜在旁小心翼翼地扯住她的袖子，怯生生地道：“李兒，她們……她們怕是不喜歡你。”
李兒一頓。可不，連原先見著她還興奮地跳腳的丫頭，這會兒都神色復雜地覷著她。微微嘆了口氣，她問劉喜：“你呢？”
“我？”劉喜的手松了片刻，旋即又緊緊拉住，“我……我自然與她們不同。”
“……那便好。”李兒輕道，余音里只剩一絲悵然。
她天生是喜好熱鬧的，從不曾體會過被人孤立的滋味兒。饒是徐進寶那般尋她的茬，她都沒有過被人遺落的感覺。可是這會兒，她竟覺得有些心里涼絲絲的，像極了失望。
何蔡二人并未留時間讓兩人再多交心，轉眼又喝著讓人都跟上。這回一路走得麻利，一刻鐘上下便拐入了偏僻簡陋的院子。
說它偏僻，是因它占梅莊西北一隅，連聽事房那個院子的一半都沒有。然去路四通八達，翠綠色的廊柱成排矗立，延伸至莊子各處。平日丫頭們都在寅時起身，一個時辰的時間打理自身收拾己用，合著領聽自家嬤嬤當日分派的活兒，卯正開始做事。至于何時回來休息，則又視分派的活計不同定奪了。所以這院子極為簡陋，那只不過是她們吃飯睡覺的地方，絕不是生活的地方。
來到此處，李兒方覺自己是真的來當牛做馬的了。院子里的石板鋪得很是平整，每個角落都散放著幾個大水缸，石板縫里偶然長有幾棵雜草，精神抖擻的，一看就是日常鮮少有人踩踏。院子朝東墻面倚有一片晾衣竹竿，幾件湖綠色的裙子曬在那兒，表示里頭還住著些與她們一樣的丫頭。
整個院子相較于先前看到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要簡陋。但是跟她在西街的李家比起來，卻是要好過很多了。
除了李兒之外，其他人昨夜就已宿在了此處，對這院子比她熟，也就沒那些好奇心去左顧右盼了。
何嬤嬤與蔡嬤嬤年老，走了這一程已覺得乏，便暫時遣散各人，讓她們先行進屋小歇。每個人都是安排了房舍床位的，偏李兒沒有。于是等連劉喜都依依不舍地回她自己屋去的時候，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李兒孤落落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