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得極快，蔡嬤嬤走后不久，李兒便在院里點了燈。兩個人守著一片昏黃靜靜等蘇鯉回來。

趙姑姑那兒半天沒有動靜，李兒原想蔡嬤嬤大鬧過一場，她以趙姑姑的名義將劉喜暫且留下，趙姑姑鐵定要沖她使臉色。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來趙姑姑的興師問罪，這心里倒越漸不安了起來。

至酉末，一抹俏嫩的人影從廡廊飄過來，足底無聲滑到趙姑姑門前。察覺院里鮮少點起了燈，便不覺往李兒劉喜看來，“咦”了一聲，也不敲趙姑姑的門了，直接到了院子里：“你們……”

“啊，是蘇鯉姐姐嗎？我是新到趙姑姑屋里的，我叫李兒。”李兒趕緊從竹椅上起身，上下打量蘇鯉。

這蘇鯉十四五歲的模樣，纖細的身段兒，秀麗的五官。一身藕色衣裙在夜風中微微飄動，臂間挎了個食籃，當中飄出幾許香味兒。

蘇鯉微愕：“你是李兒？”

“哎？”李兒錯愕，不想蘇鯉竟知道自己。

“嗬……”蘇鯉捂住嘴笑，“白日里聽人說了，今兒個你好生威風，竟讓大姨太太把你流了下來。”

原來是在聽事房里的事情都傳了開來，蘇鯉只是聽說罷了。沒成想自己的腳跟都沒站穩，在梅莊的侍女堆里卻已出了名。李兒撓撓脖子，尷尬地咧嘴笑。

蘇鯉有超出稚嫩女童的成熟，拉了她的手左右端詳，點頭道：“眾人都說你其貌不揚，不過還真應了你的一句話，你說你雖不是最好看的那個，卻一定是那個最讓人記得住的那個。呵呵，可見二姨太太的話不假，你果真如此。”

“咦？”蘇鯉竟還得知自己昨日對二姨太太說的那些話？頓時臉紅，當時她確實是這么想的，可眼下她還是覺得做個默默無聞，誰都不曾注意的人最好。

蘇鯉微微側過眼睫，看了劉喜一眼，劉喜立刻拘謹地福身：“見過蘇鯉姐姐。”

“這是？”就蘇鯉得知的，只有李兒一人被編派來了趙姑姑手底下。這會兒多了一個人，自然奇怪。

李兒忙道：“她叫劉喜，我的好姐妹。她在蔡嬤嬤手下當差，今兒得了空來瞧我。”

“姊妹情深固然好，可也顧著你們的嬤嬤些。”蘇鯉婉轉道，并未直言上頭人的是非。也將劉喜的手拉住，察覺有傷，可并沒問，而是繼續把話說下去，“我是在膳房里領差事的，平常倒常得些人家沒有的好吃玩意兒。不過今兒我才聽說李兒是且跟了蔡嬤嬤去的，不想已在院里，所以沒準備。”說著從食籃底部撈出個紙包，剝開來托到李兒劉喜面前，“這叫油棗，外頭小吃食你們是知道的，若不嫌棄，到底吃些。”

那也是李兒家鄉的小吃食，小的時候她老媽就經常買來擱在鐵罐子里，嘴饞的時候打牙祭。她一見就喜歡，肉嘟嘟的手立刻拿了幾根：“我家里窮，沒吃過這個，今兒是沾了姐姐的福氣了。”

劉喜也小心翼翼地拿了一根，塞在嘴里咬下一段，微微笑著道：“我倒是常吃，不過自從我娘病了之后，便沒吃了。”

“既是如此，這包你就拿去吧。”蘇鯉很是客氣，將紙包遞給劉喜。

劉喜愣了一下，接著眸底泛光蓄起了眼淚：“謝謝蘇鯉姐姐。”緊緊抓住紙包，真個叫感激涕零。

“好了，你們且在院子里再待片刻，我去給趙嬤嬤送了晚膳，再行安排咱們的。”蘇鯉道，重新提上食籃，突然朝李兒狡黠地一笑，道，“看來今后，我也得跟著李兒你喊姑姑才對。”

“……”這稱呼很特殊嗎？李兒不解，只知道清宮里頭夠不上年紀做嬤嬤的老宮女叫姑姑。這若讓趙姑姑知道，非用唾沫淹死她不可。見蘇鯉已去趙姑姑那兒，她也便識相地沒問。

兩個人等了一會兒，趙姑姑那屋門一開一合，燭影閃動之間已見蘇鯉出來了。提裙輕步而來，款款笑著道：“你們都餓了吧？且跟我去膳房走一遭，領些吃食回來。”

“好。”李兒早就餓扁了，從早上到現在顆米未進，她很是想念昨兒個老娘蒸的白面饅頭。蘇鯉一說起來，她圓咕隆咚的肚子就開始叫。

蘇鯉見她憨直的模樣就打心眼里喜歡，扶住她的肩道：“走吧，晚些該沒吃的了。”

李兒被推著走了幾步，發現劉喜沒跟上。便回過頭來道：“劉喜，怎么了？”

劉喜低頭看著衣角，扭捏道：“我是蔡嬤嬤底下的人……恐怕，恐怕不好。”她與李兒太過親近，已惹多人反感。若再毫無忌憚地與趙嬤嬤的人混在一起，往后她的日子也難過。思及此，她不得不現下就回去了。

蘇鯉嘴上噙著笑，了然道：“也是，難為你想得周全。這個時辰想必蔡嬤嬤那兒也該提飯了，你的確得回去了。”

但見蘇鯉這么說，李兒也不是個糊涂人，自然明白。沖劉喜點點頭：“你去吧。”

劉喜竊喜，便揣著油棗告別了二人，往前院飛奔回去。

“哎……”李兒不覺嘆息。

“怎么了？”蘇鯉問道，渾似不知情，“不過是不與你一道用膳，便如此不舍得了？”

李兒搖頭：“我并不是不舍得，而是……”好不容易覺得找到個伴，不想因此分道揚鑣。即便蘇鯉的人不錯，但總歸缺欠了一些共同話題。舉目無奈地看了看蘇鯉，見她聽得認真，她也只好把話說全了，“而是不甘心。”

“……說得好，不甘心。”蘇鯉呢喃，“來日方長，你須慢慢排遣這份不甘心了。”

知蘇鯉的話沒錯，李兒悵然。

兩個人這就出了小院兒，由蘇鯉領著往膳房過去。

李兒知道每個侍女都是應嬤嬤指派分做差事的，既然蘇鯉在膳房做事，那么她是不是也會被分去膳房呢？不覺把疑問問了出來。

蘇鯉一聽，笑道：“你倒是聰明。不錯啊，姑姑確是要你在膳房做事的。膳房里的采辦事務都須經姑姑的手，我便替姑姑各相打理著。明兒你便跟我一起到膳房報個到，這就走馬上任了。”

“走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