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耘被他突然一問,來不及反應過來,問道:“什么?”
賀暄瞇著眼笑著重復道:“我想聽聽子顏的志向?莫要和我說些有限人生,無限精彩之辭。”
江耘沉呤了一下說道:“江耘看不慣這世間太多事,想要改變一下,首先便要讓這天下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好一點,讓這世間少一些賣兒賣女,委身青樓之事。”
侍候著酒菜的丘蓉聽得江耘此語,眼圈一紅,心中不免又悲又喜,悲的是自身之幸事,喜的卻是終于碰上眼前這些好心人。
賀暄苦笑道:“天下士子千萬,天下之事亦千萬,為天下蒼生謀福祉,可是圣賢做得事呀。”
江耘愕然道:“季甫大哥可是取笑我?”
“哈哈哈哈。”王燁笑道:“子顏如何做不得圣賢?”
楊明鏡安慰江耘道:“子顏莫急,季甫與你開玩笑呢,他的意思的,這天下之事甚多。要不是我等相知相識,若你與不相干的人說起,只怕別人笑話你虛假浮夸,連吹噓都不會找一個好理由。”
眾人皆大笑,倒惹得江耘很不好意思:“我心中所想便是如此,何苦取笑我?以我一人之力,如何幫得了這世間眾多如丘家姐妹與齊玉沅姑娘這般眾多苦命之人。”
林鎮齊也嘆道:“子顏真是好心腸之人,這世間之事的確太多不公了。以我等之力,幫得了一事,卻幫不了一世。”
眾人都收住笑聲,賀暄正色道:“子顏想如何做?”
江耘凝神細想,斟酌著說道:“江耘不才,雖然學識不高,但與圣上也算有緣,而且有知遇之恩,若能得賞識,當一展胸中抱負,愿做些與國與民的實事。”
“若圣上賞識與你,子顏如何說之?”賀暄開始切入正題。
江耘見賀暄問得慎重,當下正色說道:“那當然是盡述心中所想,某不敢自夸,但胸中對于如今的大宋存在的問題與未來的發展倒頗有一番見識的。”對于這一點,江耘倒的確有此自信,畢竟自己是后來人,結合自己所知與這半年的經歷,大勢小事盡在胸中。
賀暄聽了江耘所說,卻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說道:“子顏可知李斯說秦王之事?”見江耘沉呤,便接著說道:“當初秦王雖然年幼,身邊的謀士卻也不少,為何獨重李斯?”
眾人都靜靜的思考賀暄所言。賀暄喝了一口酒,接著說道:
“所謂謀士與謀略,都是針對人的,一個謀臣最先要謀劃的便是主子。如何說服主子相信、敬服自己,恰恰是這個謀士的第一謀,昔日李斯一說成功,定下圣眷數十年,皆在于其第一謀耳。”
江耘聽得大喜,暗道:“姜果然是老的辣呀。”連忙說道:“愿聞其詳!”
“當日秦王正年少,其母遠在雍城,長遠不得見面。內政大權,都掌于呂不韋和嫪毐之手。故此,內事決不可言,言則徒增其郁悶。要打動秦王,必須用未來的遠景來誘惑他,則當言外事。李斯沒有說你秦王應該如何鞏固自己的王位,也沒有說你秦王應該怎么樣處理政事,所以他一上來就畫一個大餅,一個一統六國的大餅,一個橫掃九州一統天下的大餅。對于一個初登大位的君王來說,還有比這更有誘惑的嗎?”
“的確沒有比這更有誘惑力的了……”江耘喃喃地說道。
“如此,則李斯一說成功,也由此奠定了他第一謀士的地位,也由此他盡展胸中所學……”賀暄適時打住話頭,留給江耘和眾人足夠的消化時間。
江耘雙眼熱切的望著賀暄,猶如發現新大陸一般望著賀暄說道:“季甫大哥果然不同凡響,一語驚醒我這夢中之人,江耘今次受教了!”
賀暄拈著胡須笑著說道:“子顏準備一下吧,如果不出意外,我相信你的第一謀將很快到來!”
“放榜啦,放榜啦!”當門外傳來陸伯勤的喊聲之時,江耘在于賀暄的對弈中正處于下風,想來江耘也算是個圍棋高手了,在這里卻仍不是賀暄的對手。借此機會,江耘扔下手中棋子,大方的說道:“賀大哥,我輸了。”
陸伯勤早已跑到眾人跟前,喘著氣說道:“放榜啦,放榜啦……”
賀暄好整以暇,問道:“伯勤有否高中?”
“伯勤不曾高中,但已位列三甲,江子顏憑著殿試翻身,后來居上,居然在二甲之列。咳,咳……”伯勤說得太急,一口氣沒接上來,咳了起來。
江耘心中大喜,和賀暄對視一眼,雙方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欣喜,看來那位可真是個貴人啊!
“明鏡兄更是今次的探花郎!哈哈……”陸伯勤終于說完,放聲大笑!
經過上次沈鴻博露的口風,眾人雖然心中有所準備,但親耳聽到喜訊,還是很高興
楊明鏡問道:“今次的狀元是誰?”
“今科狀元是建州游酢,榜眼卻正是那個在校場上碰著的杭州沈鴻博。”陸伯勤道。
“建州游酢,可是師從程顥的游定夫?”王燁轉首看著賀暄問道。
“嗯,他正是建州人。此人大才,能中今科狀元倒也名至實歸。昔日范純仁出判河南,便知其名,嘆為大才,可做國之棟梁,如此人物,今日才登場,可見如今天下之新氣象,亦可見江子顏英雄之見略同之意,哈哈哈哈。”賀暄見聞廣博,識人更是其強項,此番娓娓道來之時,還不忘調侃一下江耘。
“現如今,真是新氣象了么?”王燁若有所思的說道。
“王子端悔之已晚矣,當日如何不同來。”楊明鏡笑道。
江耘心中一怔,不由得想起翟汝文來,不知道他現在何處,又在做些什么。于是問道:“對了,賀大哥,汝文兄……?”
賀暄微微一笑:“呵呵,他還在丹陽老家,也許等到該出現的時候,他自會出現。”
江耘隱隱地知道有些事不該多問,于是撇開話題,說道:“我等既然有了功名,接下去會如何?”
楊明鏡苦笑道:“如今朝廷是員多闕少,怕是還輪不到我們吧?”
賀暄點頭贊同道:“不錯,如今這官場冗雜,當官的人可是排著隊等,起碼在三比一之數,若不使些錢財關系,有官也做不得。以我看,明鏡是探花郎,朝廷自會安排職位,鎮齊武舉出身,也無需擔心。雖然如此,但正式的任命下來,可能還要些時日。而且子顏先不說他,伯勤公子怕是要等上一等了。”
聽得賀暄分析,眾人心中都有些郁悶,心想這有了功名也做不了事,實在是讓人無奈。陸伯勤向來看得開,笑著說道:“無妨,等便等吧,反正少不了我的俸祿,正好用來多喝幾杯酒。”
大宋官制,有虛職、實缺之分。但凡有了功名,均有一份俸祿,雖然不多,但足夠養家糊口之用,這也是眾多試子擠這獨木橋的原因,初時朝廷定制如此,出發點也是為了讓天下人才盡入囊中,然時日一久,則見其弊,不說別的,單單的官員的俸祿便使國家財政擔負日益沉重。江耘今日也算明白這大宋官場的規則與積弊,敢情這做官還有此等做法,不由得嘆道:“世人皆言我大宋官場疊床架屋,費用龐大,想來是讀書人太多的緣故吶。”
王燁苦笑一聲:“你們說我悔不當初?卻如何不知今日情形,何苦為這五斗米折腰?我大宋一朝,從無士子與士兵做亂,個中原因,皆在于此也。讀書讀書,且去呤詩做對,斷然餓不死你,想做事,且等著吧。”
眾人聽了此言,都深以為然,不由的有點心灰意冷。江耘卻不然,鼓勵道:“今日是個好日子,大家不要唉聲嘆氣。明鏡兄高中探花,鎮齊兄前途無量,乃是喜事呀。”
說話之間,老仆江福拿著信簡進來說道:“少爺,門前來了報喜的差人,讓少爺與楊公子還有陸公子參加晚上御殿的瓊林宴。報信的差人我已打賞了。少爺晚點記得寫封家書,好讓老奴寄回家中向主母報個喜。”
江耘從江福手中接過信簡,說道:“福叔辛苦。我會寫好交給你的。”想起身上那件母親親手縫制的溫暖牌,心中一暖,今日你的兒子已經高中,江家的厄運的確是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