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城后,直接去找的他?”
“不,當(dāng)然不。”楊默動動嘴,這個時候,一些被隱藏起來的情緒微微露出了頭。“我得先去南郡公那報告。之后,也許是預(yù)感吧。”他嘆起氣來,哀傷蒙上了他的眼睛。“我想去看一看他,確定新情況。但沒想到……晚了一步。”
“進(jìn)廟前,我與他說過話。”王晗說,“他看上去很憂愁。起先我以為他自然是擔(dān)心他的買賣,但一說話,又不太像。臉色晦暗,眉目間全是焦急的神情,我與他說了幾句,他問起你的歸程,我自是沒法回答。那時,他大概已經(jīng)知道事情不妙了吧?”
“我們現(xiàn)在只能猜個大概。臨走前太匆忙,只來得及跟他道個別。”
“他也提過。”
楊默懊惱地說:“我沒料到事情變化得這么快。”
“這么快?”王晗不明白地問。
“對。”
楊默正陷入他的沉思中,王晗拿不準(zhǔn)那是全然投入到某個問題的思考中,還是想選一部分話說出來的舉動。她隱隱感到,他們離談他身份的時候近了。她耐心地等待著。
一會之后,楊默抬起眼皮,開口了。
“是這樣。”他的聲音柔和平緩。“我受大哥之邀來此地之前,住在揚(yáng)州城謝混家中。”王晗點(diǎn)頭,這個她知道。“在那段時間里,謝兄介紹我認(rèn)識了劉毅,還有何無忌。”
“劉毅?”
“聽說過嗎?”
王晗想到的是“劉參軍”,但她表示不知道。
“劉毅也是朝中一將,他和劉裕參軍應(yīng)該是在這幾年崛起。當(dāng)我將南郡公招我到門下的事傳給他們后,他們替我多重的身份感到擔(dān)憂。”
有好幾個不明白的地方,王晗不確定她最好先問哪一個。她依然聽著。
“桓玄與朝廷之間……關(guān)系很微妙。”楊默局促地一笑,看向王晗。
“顏道啟向我解釋過,”說話時,王晗仔細(xì)觀察楊默的臉,試著能找到他認(rèn)同顏道啟的話的信號。“他認(rèn)為,桓玄的地盤上很安全。”
楊默笑了起來。“沒錯。”
“可是——”王晗差點(diǎn)脫口而出。
“可是什么?”楊默問。
“還是先說你的事吧。”王晗避開他的視線。
“劉裕平定民亂之后,朝廷很高興。更重要的是,他們總算緩過氣來。在我們看來,朝廷遠(yuǎn)沒到揚(yáng)眉吐氣的時候,成功鎮(zhèn)壓讓他們高興過頭了。也或者,桓玄氣勢太盛,朝廷忍在面上怒在心里,想乘勝打擊。假如桓玄不再是個威脅,政權(quán)才算真正穩(wěn)定。”
“朝廷……你……!”王晗瞪大了眼睛。原來她握的王牌世人皆知!
“這消息的確震驚。朝廷沒怎么花時間討論就決定了,最意外的當(dāng)然是我們平民。你今天沒從我這兒聽說,用不了幾天,也會從別人口中得知。朝廷的決定瞞不住,而且它要對付的正是南郡公的地盤。”
“南郡公派你去調(diào)查的正是這事?”
“不,是其它事。我順道打聽了朝廷的動向。”
“那么你也順道將朝廷的動向報告給南郡公了?”
“是的。”楊默冷靜地說,“有必要這么做。南郡公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機(jī)會,而我們,不希望這座城即將變成戰(zhàn)場。”
“是的,確實(shí)。”王晗喃喃地念著同一個意思。想到這兒可能被朝廷攻打……大家各自逃命……府院遭劫,面目全非……他們在荒道上饑不擇食……她倒抽一口冷氣,打了個戰(zhàn)栗。
“因此南郡公也需要時間反應(yīng)。”楊默繼續(xù)說,聽起來比王晗輕松多了,好像他正在下棋時考慮下一步走勢。“如果有更多的時間做準(zhǔn)備,我們可以多想幾個策略。也許其中就有保住‘青山’的一個。”
王晗希望自己是被恐懼嚇迷糊了才跟不上他的思路,但顯然,答案為否定。
“保住青山?”她最終開口重復(fù)楊默的話。
“你可以理解為‘老窩’,‘地盤’,一樣的意思。旨在說明它的重要性。南郡公不會高興把他的老家押進(jìn)賭注。這座城最好作為一個安全的后方,在他需要的時候,退回來喘口氣。”
“那么,你正在想那個保住青山的策略?”
楊默低頭一笑,沒有馬上回答。王晗意識到,她本想收到最后的話此刻再不拿出來就要晚了。她清清嗓子,引起楊默的注意。
“那位,你的盟友,兄弟?”王晗說,楊默眨下眼皮,示意她繼續(xù)。“他臨終前,交代了一句話,讓我轉(zhuǎn)告你。”
“什么話?”她話音剛落,楊默立即就緊張了。
“你……已經(jīng)知道了——打聽到了。”王晗難為情地說,“朝廷的動向。”
“他原話怎么說?”
“朝廷將討伐桓玄,讓你小心。”
王晗一說完,一些顯示哀傷以及其它情緒的表情又出現(xiàn)在楊默臉上。他沉默著。這時王晗發(fā)現(xiàn),外頭已不再是霧蒙蒙的,微弱的晨光正努力驅(qū)散寒冷,大地再一次迎接干燥的白天。結(jié)冰的角落反射著太陽光,使人看不清它把什么封在了底下。馬廄里,鳴叫聲此起彼伏。幾匹馬一個勁地往這邊瞅,大概在奇怪,他們進(jìn)來這么久竟然還不動手喂食。
“再過會,下人來喂草打掃時,我們便假裝正在此給馬喂草?”王晗征詢地問,也趁機(jī)提醒楊默,他們能呆的時間不多了。
楊默從思緒中收回。“接著我的事。”他微微一笑,王晗也報之一笑。
“在劉裕大勝之時,朝廷出對策前,謝兄劉兄在揚(yáng)州城聽到一個消息,一幫刺客準(zhǔn)備動身到這兒。當(dāng)然,刺客本身就透露了他們行動的目的。”
他們一起笑了起來,楊默接著說:“可惜的是,他們只知道刺客的目的地為南郡公地盤,但沒聽到具體的目標(biāo)是誰。他們推測,應(yīng)該跟南郡公有關(guān)。既然我也是南郡公手下,有可能我也在他們的目標(biāo)之內(nèi)。所以,他們派人過來幫我。”
“可是,”王晗不禁困惑。“他在刺客之前到了,還是,刺客在他之后幾天才動身?”
“都不是。”楊默答道。“刺客應(yīng)該與他同天到達(dá)。只不過他們昨天才動手。”
“這是為什么?”
楊默煩惱地動動眉。“目前還不知道。”
王晗仔細(xì)想著。有很多情況可以推測。刺客初來乍到,在動手前他們先做了調(diào)查,因此才準(zhǔn)確把握住楊默的行蹤,還有他的同伙。但也有可能正如揚(yáng)州那邊推測的,他們的目標(biāo)不是一人或兩人,他們的目標(biāo)正對南郡公身邊的人。他們接收的任務(wù)是要削弱桓玄的勢力。若這樣的話,楊默之外,不就是……
“你怎么想?”王晗叫道,聲音尖得刺耳。
“我怎么想沒有多大用處。”楊默坐到她旁邊,一陣安心的溫暖的感覺隨之而來。“不用太著急,我會盡快查清楚。從他們的行動來看,針對我的可能性很大。對了,王晗,”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顏道啟也快回來了吧?”
“應(yīng)該是。”王晗答道。“回來的路程只有他一人,以他的腳程……我本以為先回來的人會是他。”
楊默沉吟了一下,看向外面。“可能被耽擱了。”他又轉(zhuǎn)回來,正視王晗。“能提個請求嗎,夫人?”
“說什么——”
不等王晗表達(dá)完她的意外,楊默已經(jīng)接著說了。“等他回來后,想請他幫忙一起調(diào)查。如果這幫刺客只對我感興趣,那他們辦完事就可以走了。我不想因?yàn)閬聿患八圆椴坏綎|西。”
“可以,不錯的安排。”王晗邊點(diǎn)頭邊說。“你得先說出這一切,不過顏道啟很可靠。”
“我也是這么認(rèn)為。”
這時,外頭的動靜變得明顯起來。馬廄里反而變得安靜了。看到馬匹耐心地望著彼此,王晗想到該是時候站起來了。
“你在想對策,對嗎?”王晗問。
他們背對背站著,各自抓了一捆草,放到面前的馬槽里。不知怎么,她確信楊默會知道她在問什么。
“保住這里?”楊默反問,微微偏過頭。
“對。”
“我在想,除了兩軍交戰(zhàn),也許還有更好的辦法。”
“什么意思?”王晗徹底轉(zhuǎn)過身。
“勸降。”楊默也轉(zhuǎn)了過來,隔著過道冷靜地說,“劉牢之具有比打仗更深遠(yuǎn)的愛好,我聽說。”
“你是說——”
“劉牢之是個弱環(huán)節(jié),比起他手下的將士,他更容易攻破。”
“這……”聽起來不可想象。“可靠嗎?”
楊默又呶呶嘴,露出一副怪相。“不太可靠。”
“到底怎么樣?”王晗想生氣又想笑。
“如果他信任劉裕,那這個計(jì)策注定失敗。還有何無忌,我相信,他也會力勸劉牢之別同樣的事情又做一遍。劉牢之他倒戈過上主。但我賭的也正是他愛惜生命,嗜好倒戈這性情。”
王晗聽明白了,也忍不了了。
“我不跟著猜了。聽你說個話,簡直比聽奶媽她老人家的還累。”
楊默用鼻音怪笑著。
“拜那人所賜,”王晗說,“我了解了你的身份,既在桓玄手下,又與朝廷關(guān)聯(lián)。你向我借顏道啟幫忙,他也自會知曉一切。你們兩個又合力幫過我。不如說,如今,我們?nèi)擞辛斯餐拿孛堋?/p>
“你想怎么樣?”楊默做出害怕的姿勢,王晗只能嗤之以鼻。
“我們?nèi)耍彼蛔忠活D盡可能清楚地說道,“如今,已是盟友。”
“必須是嗎?”楊默還在裝。
“對!”
“沒得商量?”
“你——”
“這么霸道!”楊默搶斷她的話。“好吧,我答應(yīng)就是了。”
說完,王晗還來不及反應(yīng),楊默面朝馬廄入口處打起招呼。“早啊!”
進(jìn)來兩個下人,看到王晗立即向她走來,行禮,臉上帶著驚訝、欣喜的表情。
“夫人精心為大家準(zhǔn)備年貨,大伙都向著您呢!”下人一走開,楊默就小聲揶揄。
“等你消息。”此時此刻不能跟他一般模樣。瞪他一眼,扔下一句嚴(yán)厲的話,王晗匆匆起腳離開馬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