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鶯飛草長。柳細細撥光了后院的白菜,種上了幾排豆角,又在墻角種了兩棵絲瓜。她想了想問剪刀:“去年你把花二的藥和了水倒在這,結的絲瓜會不會帶了藥性?”
剪刀涼涼地說:“你也知道那藥不是好東西么?”
柳細細默默地把絲瓜給拔掉了。
幾場春雨之后,陽光不再蒼白寡淡,多了幾分溫暖的熱息。柳細細在井邊對付著一盆衣服。蹲得腰酸搓得手軟后,她索性脫了鞋襪把褲子挽到膝蓋之上,跳到盆子里一通亂踩。剪刀從前院回來,被那雙瑩白如玉的小腿給晃花了眼。柳細細彎腰捧水澆向剪刀:“看看看,我讓你看!”
剪刀身形一閃躲過了,手里捏的劃粉出手了。院外一棵大榕樹上一個黑衣人飛身避過,電光火石間柳細細看到一張左眼蒙了黑眼罩的臉!
剪刀拍拍手,見柳細細站在木盆里呆若木雞,問道:“知道怕了?”
柳細細回過神來:“他他他……啥時候來的?”
剪刀氣定神閑道:“來了兩個多月了,天天都蹲那樹上,也不嫌悶。”
柳細細又驚又怒:“我白養你了么?怎么不早點趕他走!”
剪刀不咸不淡道:“他又沒進院子。”
柳細細狠狠送上一拳:“今天他也在院外,你怎么舍得出手了?”
剪刀目不轉睛地看著木盆里那雙小腳,十個指頭泛著淡淡的粉色,如同十粒上好的羊脂玉。他正色道:“我看得,他看不得。”
柳細細跳出木盆赤著腳追著剪刀滿院子跑。跑累了,她氣餒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發呆。剪刀拿出一條棉巾子仔細地把腳給她擦干凈又給她穿上鞋襪。“怕也沒用,該來的總會來。”
柳細細沖進自己房里從箱子里掏出一疊銀票:“我和花二賣藥給他賺了一千兩。我現在全還他行不?”
“晚了。”剪刀扔下兩個字去了前院。
果然是晚了。下午,風記成衣鋪來了兩個人,正是那個被柳細細和花二宰了一千兩的主仆二人。
車夫上午被剪刀用劃粉打飛后,還是那身黑衣配個黑眼罩,無甚新意。那人穿了一身藍色縑衣,白玉小冠束發,手里一把玉骨折扇。風淺池見有客到便迎了上來,柳細細垂著頭躲在他身后。
那人抱拳一笑,朗聲道:“西嶺月衍禎,久仰風師父大名。”
風淺池略顯驚詫后,回禮道:“幸會。月四公子大名天下誰人不知?風記廟小,竟也能迎來大神。”
原來他就是月衍禎。鎮守靜月西南邊陲的月承宇將軍和古易將軍是當今明德陛下的結拜兄弟。明德陛下還是忠王爺時,二人帶著三萬御林軍成功逼宮,將明德陛下擁上了皇位。南邊的古易將軍一家在一年前因謀逆罪被一道圣旨賜死。顯然月將軍沒有磨卸驢殺的凄涼感,他的四兒子月衍禎月四公子眼下正在風記與風淺池談笑風生。
柳細細正神游太虛,風淺池連叫幾聲讓她上茶她才回過神來。
月衍禎含笑看了柳細細一眼:“令愛真是機敏聰慧。”
明夸暗貶,分明是在笑話她剛才的笨拙。柳細細心里有火,送上茶盞時也沒說個請字,重重地擱到了月衍禎面前。
“細細!”風淺池低聲喝斥了一聲,又轉向月衍禎笑道,“劣徒被我寵壞了,四公子別放地心上。”
月衍禎輕呷一口茶,笑意盈盈地看著柳細細道:“生得這般容貌竟不是風師父的女兒。風師父裁得一手好衣,想必令徒也是個中好手。月某想在風記做件衣服,就由她來做吧。”
風淺池忙道:“令尊月老將軍鎮守西嶺,西嶺產好縑。西嶺縑以雙絲織成,細密而輕柔,能輕易染上各種色澤而下水不褪色、越洗越鮮亮。四公子穿慣了西嶺縑怎看得上風記裁的衣袍呢?”
月衍禎仍溫言笑道:“衍禎此次代父進京述職,只怕要住上兩三個月。西嶺帶來的衣物多為春服,仍少兩套夏衣。春縑衣,夏單衣。我向來對布帛不甚挑剔。”他笑意不減地看向柳細細,誠懇道,“小師父裁衣辛苦,我先付下五百兩銀子的定金,余下五百兩取衣時補齊。”
柳細細被那兩個五百兩噎得兩眼發直。她生怕風淺池看出什么端倪,忙道:“只怕細細手拙,做出的衣衫不能如四公子的意。”
月衍禎閑閑地一拂袖子,漫不經心道:“小師父裁得,衍禎便穿得。風師父的愛徒出手,必不會讓我失望的。”
柳細細艱難地吞了口口水道:“難得四公子賞識,細細必當盡心盡力而為。”
風淺池見說出去的話已收不回,只好嘆道:“兩身單衣一千兩,四公子出手大方,我們可不敢收下。”
月衍禎別有深意地說:“我經常花一千兩買些無用的東西,能做兩套單衣,值了。”
柳細細心里有鬼,忙對風淺池道:“師父,四公子貴人事多。我們就不耽誤他時間了,快給他量尺寸吧。”
送走這尊大神后,風淺池竟讓柳細細關了鋪子,他出門去了。
柳細細怏怏地回到后院,剪刀正在清理帳冊。
“你知道月四公子不?”
剪刀頭也不抬:“是個人么?”
柳細細沒精神和他繞舌,惆悵道:“他花了一千兩銀子讓我做兩件單衣。”
“那就做吧。”
柳細細苦笑道:“兩件單衣就出一千兩,給得太多了。”
“你也有嫌錢多的時候?”剪刀挑眉輕笑,“惹上他你有賺不完的銀子。”
柳細細垮著臉嘆道:“早知道就不惹他,惹你就行了。”
“惹我?”剪刀滿臉興味。
“你多好惹啊!讓人把你打個半死也不見你放個屁。”
剪刀面色陡然轉寒,悶聲道:“你怎么不問問傷我的人如何了?”
柳細細隨口問:“如何了?”
“死了。”剪刀輕聲說完,低頭整理了半天帳冊不見柳細細吱聲。他抬頭見柳細細目瞪口呆的模樣,又補了一句:“十個人,全都一劍穿心。惹我的人,我殺起來絕不手軟。”
柳細細只覺得一群烏鴉黑沉沉地從面前飛過,躊躇半晌,小聲問道:“那個……我沒惹過你吧……”
剪刀埋頭筆耕,置若罔聞。
柳細細舌頭打結:“我我……我承認惹過你……那都是開玩笑的,當不得真……何況我還救過你……”
剪刀擱下筆深沉地看他一眼,淡淡地說:“我知恩圖報,但也恩怨分明。”
柳細細欲哭無淚:“大不了……我不收你欠我家的銀子了……”
剪刀鄙夷地看著她,大度道:“我不殺女人。”眼睛里卻是藏不住的笑意。
柳細細暴起,拳頭直擊剪刀面門:“你早說啊!”
不一會兒,后院里就傳出柳細細殺豬般的求饒聲。
“你說話不算話!”柳細細氣鼓鼓地說。
剪刀氣定神閑道:“我不殺女人,并不表示我不打女人。”當然,撓癢癢也算打的話。
柳細細頗有氣節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隔了一會兒,剪刀柔聲問:“心里還為那一千兩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