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以后,天氣熱得離譜。鋪子里生意不溫不火。夏服是最好做的,風淺池和柳細細做起來極為輕松。剪刀仍愛在石榴樹下練劍,真劍不比尺子,揮舞起來劍花洶涌。
“這劍如何?”柳細細得意地問。
“市井貨色,聊勝于無。”剪刀收起劍,見柳細細又要發火了,忙道,“用起來勉強趁手。”
柳細細買回西瓜,浸在新打起來的井水里冰著。切成片后,請來風淺池一起分食。或是夜里煮上一鍋涼茶,加上冰糖后,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喝茶納涼。剪刀偶爾舞劍,風淺池看著柳細細在一旁拍手叫好,眼神之中寵溺之色更濃。只有剪刀能發現柳細細歡笑之后的落寞。
柳細細半夜讓人給推醒了,借著照進房里的月光她看見是剪刀。剛要發火,剪刀輕聲道:“來了。”
柳細細睡眼朦朧地道:“誰來了?”她突然爬起來如兔子般沖出門去。
剪刀一把拉住她:“前院。”
穿過小回廊,前院果然亮著燈,房門掩得緊緊地。柳細細急切地往前沖。剪刀再一次拉住了她。
“讓我進去!”柳細細惱怒地掙扎,但聲音極小。
剪刀沉聲道:“你不能去!”
“為什么不能進去?”柳細細掙不脫剪刀的鉗制,情急之下咬住了剪刀的手臂。
剪刀吃痛,倒吸一口涼氣,但并不松手。他悶聲道:“你知道原因。”
柳細細加大了力度,一股腥咸的液體涌進她嘴里,她仍不松口。
“他是你師父!”
柳細細松了口,哀哀地說:“我想過去聽聽他們說什么。”
剪刀仍抱住她不放:“就在這里也聽得見。風師父的武功不比我弱,再近些讓他發現了就什么也聽不見了。”
柳細細立馬閉嘴,屏氣凝神。
“不如我去把細細叫醒來見見你!”是風淺池的聲音。
在柳細細還沒回過神來時,剪刀已抱著她狂奔回后院。風淺池來到柳細細房前向征性地敲了敲門,喚了兩聲柳細細。沒得到回應他便推門進來了。月光淡淡地照在柳細細清秀的小臉上,她呼吸平穩,“睡”得如嬰孩般甜美。風淺池慈愛地將一縷頭發為她抿到耳后,有些不忍心叫醒她。
柳細細是被風淺池抱進前院的。她故意裝作怕光的樣子揉了揉眼睛,聲音困頓含糊道:“師父?”
一個容貌絕美的婦人迫不及待地撲上來:“細細……”
柳細細頓時如炸了毛的貓子般跳到風淺池身后,驚恐道:“師父,她她她……她是誰?”
那婦人三十多歲,身著一件流彩暗花云錦宮裝。渾身上下沒有一件飾物,素面朝天,見柳細細躲頭她,眼中便有一濕意。柳細細看得一愣,這張臉好熟悉!她一時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風淺池遞給那婦人一個安撫的眼神,從身后拉出柳細細,柔聲道:“細細,見過你……云姨娘。”
柳細細想了想,決定給風淺池一個面子。她低聲喚道:“云姨娘。”
婦人眼中的淚水決堤而出,顫聲喚道:“細細,我命苦的細細……”
柳細細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心中罵道:想要討好師父也不是這么討好的吧?搞得我和她很熟一樣。
風淺池溫言安撫她:“裳兒,別哭。好好和細細說話。”
柳細細眼中敵意頓生。婦人好容易止住哭泣,試探著拉過柳細細的手:“細細,可有想你娘?”
柳細細心想:下面就該說,你愿不愿意有個師娘像娘一樣疼你了吧?她故意大大咧咧地說:“我娘死了好幾年了。我不想她。算命的說了,我命硬,誰做我娘我就克死誰。我沒問過他克不克姨娘。”
風淺池和婦人面面相覷。半晌,風淺池責備道:“細細,怎么跟姨娘說話的?”
柳細細緊緊握住婦人的手,關切道:“姨娘半夜來我家里可是有急事?”
婦人不解地搖搖頭:“沒有急事……”
柳細細誠懇道:“沒有急事你還是白日再來吧。五月初,清水巷豆腐坊的花花就對我說我家半夜來了女人。當時我還把她罵了一頓。我師父從來做人堂堂正正,哪會半夜幽會來路不正的女人?姨娘這一來不打緊,壞了師父的名聲可不好……”
“柳細細!”風淺池從未這樣大聲喝斥過她,手也抬到了半空。平日里握慣了剪刀尺子,捻慣了針線的手竟然要打人了!
柳細細哇的一聲號開了:“你打吧,打死我好了。反正是我是個沒人要的小乞丐……親爹親娘扔了我,爹娘養我十一年也嫌棄了我,去地下享福去了……師父為了個我從沒見過的姨娘要打死了……我不活了……”
婦人面含痛色,淚如雨下,嗚咽道:“淺池……我還是走了吧……”說罷踉蹌地往外跑。
“裳兒……”風淺池面帶不舍,緊追兩步后又回過頭來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柳細細。他艱難地走回來把柳細細摟進懷里拍著她的背。
柳細細七分傷心,三分報復地把鼻涕眼淚揉了風淺池一身。風淺池柔聲安撫道:“細細別哭,是師父不好,不該兇你。師父疼你都來不及呢,哪舍得打你。”
柳細細抬起紅腫地雙眼巴巴地望著風淺池,哽聲道:“那師父還娶師娘來欺負細細不?”
“誰告訴你我要給你娶師娘了?花花么?”風淺池頭痛道,“別亂猜。不會的。”
柳細細破啼一笑:“真的不娶?云姨娘也不娶?”
風淺池沉默半晌,重重嘆了口氣道:“師父老了,誰也娶不了了。”
柳細細得寸進尺:“師父,以后不要見她了行么?花花說,半夜去男子家的女子來路不正。”
風淺池拳頭捏得出水,但見柳細細小貓般乖順可憐的樣子,把責罵的話忍下了。他盡可能溫和地說:“細細,誰都可以這么說她,但你不能。因為她……是你姨娘!”
柳細細一臉決絕道:“別說姨娘,就是親娘我也不認!當初我被扔在養父母門口時,她在哪兒?我在乞丐窩里讓人打的時候她在哪兒?再說了,誰都不知道我的親生爹娘是誰,這個姨娘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呢?借著和師父你有幾分眼熟便要我認親么?沒門兒!”
第二天,柳細細心情大好,笑容從沒從她臉上褪下過。風淺池見剪刀手臂上包了一圈白疊,暗紅的血跡疑是新傷,便問他原因。剪刀掃了柳細細一眼,淡淡道:“早上出門不小心給人家狗咬了一口。”
柳細細橫眉怒目。風淺池雖奇怪狗為何咬手不咬腿,心知他沒有說實話,但他也沒有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