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內有河,環城開鑿,實為護城河。只是這些年日子相對太平,護城河便失去了初建時的效用。河岸楊柳依依,時有清風拂面。若不是心中有事,柳細細倒樂意享受這難得的涼爽。
此行的目的地正味居便依河而建,三層小木樓,窗口正對著滿堤的楊柳。月衍禎客套地將柳細細請入二樓的一個雅間。里面已有兩個面生的公子候著了。一個身著藍色絞絲紋闊袖袍,笑得眉眼彎彎,但目光中難掩冷冽之氣,應該是個口蜜腹劍的主。另一人生得矮而稍胖,一件銹紅的長衫上全是銀光閃閃的錢幣圖紋。圓臉上無甚表情,倒是一雙小眼睛讓人怎么看怎么覺得猥瑣。二人見了月衍禎同時離席見禮,對于月衍禎身邊的柳細細倒沒覺得意外。
月衍禎也不給雙手作介紹,直接吩咐小二將店里最有特色的菜式一一上來。末了還特別關照:“冰鎮酸梅湯要一缽————一大缽!”
口蜜腹劍君打趣道:“月兄最怕食酸,何時好上這口了?”說罷別有深意地瞟了柳細細一眼。
月衍禎坦然道:“柳姑娘怕熱,酸梅湯是專門為她點的。”
猥瑣君會心一笑:“原來這位姑娘喜歡吃酸的了。”
這話怎么聽怎么別扭。柳細細秀眉一挑:“四公子的朋友好生有趣,莫不是又是在我家院子外蹲過幾個月的?好像極了解我的喜好一般。”
猥瑣君不知道獨眼車夫的的事,自然地把“院外蹲過”想成了某種專門為人看門的動物了。他極不滿在冷哼一聲。口密腹劍君顯然和他想到一處了,也不避諱,望著他直笑。
月衍禎打起了圓場:“說來這位金公子你也算認識。當初我與你初見便是在他家后院。”
柳細細存心與猥瑣君過不去:“原來公子就是同福錢莊的大公子!金家六位公子,也只有大公子有這般富態的身段。”猥瑣君臉上的笑便掛不住了,柳細細料定以月衍禎的圓滑絕不會在眾人面前動怒,便越發沒了遮攔:“四公子當日棄金宅正門不走,倒與我這等市井小民同走后門。細細當日眼拙,還以為四公子是哪位小姐的入幕之賓……”
猥瑣君漲紅著臉,幾欲離席。口蜜腹劍君眼中精芒一閃:“正讓柳姑娘說中了,金家四小姐是茂銘兄一母同胞的親妹子,早就對月兄芳心暗許。若能成其好事,不失為一樁好姻緣。”
猥瑣君金茂銘面色稍霽,冷聲道:“月兄今日可是有正事的。”
月衍禎也不避諱:“衍禎羈留上京已數月,再等下去恐有不便。我最多還能在上京停上半月,那事還得二位多費心了。”
猥瑣君道:“不如讓茂銘動用金家財力,奪了來便是!”
“呵————”口蜜腹劍君道,“茂銘兄性急了些。如果此事是財力能及,公子豈能等到今日?”
“那如何是好?”金茂銘急切道,“動又動不得。不如派點人手嚴加看管起來。省得有人搶了先。”
月衍禎但笑不語,只拿眼睛瞄著口蜜腹劍君,似有縱容之色。口蜜腹劍君當仁不讓:“那就更行不通了。動靜大了會引來其他人,狼多肉少,到時候少不了一場惡戰。”
柳細細聽他們打著啞謎,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呵欠。月衍禎道:“柳姑娘,如果你身藏寶物,又有極多人覬覦,你會如何做?”
柳細細默了默,反問道:“覬覦者會要我的命么?”
三人皆是一愣,口蜜腹劍君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柳細細心不在焉道:“當然是交出寶物保命要緊了。讓覬覦寶物的人都去找得到寶物的人拼命,我該如何過日子還如何過日子。守著寶物死,不如留著小命活。”
月衍禎失笑:“倘若得了寶物還要你命呢?”
柳細細憤然道:“太過份了!聽你們說,像是你們要奪人家寶物。四公子難道想奪了寶物還要滅口?”
“不是奪,是借!”口蜜腹劍君糾正著。
柳細細一看這架勢,覺得閑事管得多了,便順口打起哈哈:“你們聊就好。我也不是那個懷有寶物的人。”
這餐飯異常豐盛,柳細細卻吃得興趣缺缺。好容易挨到幾人吃完。月衍禎便要送柳細細回風記。快到風記時,柳細細再也忍不住了,便問:“那日和王側妃可是讓人給救走了?劫囚車的人膽子也忒大了些,敢在天子腳下劫人!”
月衍禎輕搖折扇,笑而不語。柳細細被他笑得心里發毛。月衍禎閑閑地道:“若是沒有劫走,和王只怕要斬的就是兩人了!”
柳細細頓時安心不少。上京街頭還沒有一點風聲,證明他們是逃脫了。
下車時,月衍禎道:“我以為柳姑娘會向我問你弟弟剪刀的事。”
柳細細心結已解,暢快道:“剪刀是我弟,一家人的事怎能勞四公子開尊口?”
月衍禎欲放下車簾,只覺迎面目光一瞥,寒氣逼人。剪刀早已迎在門外,目如寒星,眉似刀裁,涼涼地看著他。一身天青色布衣讓他穿著得比月衍禎的白綃衫袍更有氣韻。
月衍禎僵了片刻,終是輕嘆一聲放下車簾。
柳細細風風火火地進了前院,也無心于生意直接關了鋪門。剪刀道:“下午不接生意了?”
“命都快沒了,還做什么生意?”柳細細將剪刀拖到后院,指了指院外枝葉繁茂的大榕樹,“上面還有人么?”
“沒了。”
“那就好!”柳細細舒了一口氣,“你實話對我說,你是不是古易將軍的獨子古囂?”
剪刀反問道:“月衍禎告訴你的?”
“你以為我是傻子么?”柳細細白了他一眼,“你和他說的話我都聽著呢!你是不是身藏什么寶貝兒?”
剪刀漠然道:“你不該知道這些的。”
“你懷疑我想奪你寶貝?”柳細細提高音量,又不自覺地掃了一眼院墻,壓低聲音道,“我聽月衍禎說,他們像是在找什么寶貝。還怕有人和他們搶。又說奪了寶貝便要殺人滅口!”
“就憑他?”剪刀嗤笑道。
柳細細大驚:“你果真有他想要的東西?不得了了,你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說罷她便火燒火燎地往自己房里走。
“你去哪里?”剪刀拉住了她。
“我去給你拿些銀子。你身無傍身之物,逃亡在外何以為生?”柳細細哀嘆不已,“破財呢!又得破財了!給你一千兩,省著點花也夠你花一年的了。”
剪刀啞然失笑:“要我還么?”
柳細細正色道:“還!當然要還!我全記在帳上!”
“姐姐。”剪刀低聲喚道。
“嗯。”
“姐姐。”剪刀柔聲道,“我哪兒也不去。”
柳細細自覺慈愛地拂過剪刀耳際的發絲:“乖,聽姐的話,走吧。留著命在,比什么都好!”
剪刀別扭地偏過頭道:“他把這些對你說,擺明了就是想把你拉入局好讓我有所顧忌。我就更要守在你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