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嶼先生大名，在本地幾乎無人不知。月衍禎和柳細細很容易便打聽到他的住處。一路出了鎮(zhèn)子，但見秋陽明凈，青山綠水無不靜好。一徑行去，路旁一座破舊的屋舍里傳來清越空靈的琴聲。二人相視一笑：想必青嶼先生便住在此間了。

院門虛掩，四壁皆徒。一株桂樹下，一個白衣男子坐在桂花馨香中撫琴，涓涓琴音自指間飛花泄玉般流淌。偶有米粒樣的桂花飄落男子發(fā)間。有人進來，他也置若罔聞。

柳細細聽不懂琴韻，剛要開口詢問。月衍禎抬手止住了她。半晌后，琴音止，男子抬起頭來。只見他雙目清澈如泉，卻空洞地直視前方。柳細細忍不住上前在他面前揮揮手，一試之下才明白，他竟是個盲人。

“先生引月某到此不知有何有意？”月衍禎朗聲道。

男子略一驚詫后，便道：“四公子好眼力，不知在下哪里露了破綻？”

月衍禎笑道：“昨晚淇水河畔，先生遺失了三枚飛鏢。”

柳細細奇道：“他不是瞎子！”

男子不以為意，坦然道：“瞎子會點武功不足為奇。”

“看不見花開的姿態(tài)，卻能聽見花落的悲鳴。先生本是世外高人，卻以此種手法引月某現(xiàn)身。這樣看來，青嶼先生也不過爾爾！”月衍禎說完，拉起柳細細道，“回吧，今天算是白走一趟了。”

“我不是青嶼！”男子突然道。

月衍禎滿臉興味：“如此月某便更沒有理由留下了。”

“四公子且慢！”男子倏地起身晃到二人面前攔在院門口，“青嶼住在后山。公子若能得青嶼必能得償所愿！”

月衍禎大笑出聲：“月某無所愿。大好秋色，月某有美人相伴不如登高望遠。享世間極樂。”他牽著柳細細的手作勢要繞過那人出院門。

柳細細讓他一句“美人相伴”給說得小臉微紅，固執(zhí)地掙開了他的手。突然狂風大作，剛剛還在天上展顏微笑的日頭隱入云層，豆大的雨點撒落下來。月衍禎面色變得凝重起來。男子卻不請二人進屋避雨，迅速從屋內(nèi)拿出一把雨傘道：“我勸四公子還是去見見青嶼吧。”

月衍禎沒再拒絕，問道：“先生是青嶼先生的朋友？”

男子眼中閃現(xiàn)一片旖旎之色：“他是我的愛人。”

柳細細猛地一哆嗦，呆若木雞。月衍禎拉著她走向后山。

“青嶼先生是男的么？”走出半里地后，柳細細魂魄回體。

“男的。”

“那他，他們……”

月衍禎唇角漾起一笑：“男子也可相愛。”

柳細細默了半天，又問：“四公子可有心儀的女子？”

月衍禎微微轉(zhuǎn)頭看她一眼道：“至今尚無。”

“哈————”柳細細恍然大悟，“男子也可相愛……原來如此……”

月衍禎絕美的臉黑得堪比天邊的烏云。

因著大雨，山路滑濕難行。柳細細幾次都險些摔倒。“男子也可相愛”如一顆定心丸一般，柳細細不再推拒月衍禎的攙扶。

繞過一座小丘，眼前是一片開闊地，遠處林木起伏，隱著一座竹橋與幾間茅舍。在蒙蒙雨幕中清靜之極。對此美景，月衍禎不由得心懷一暢，贊道：“好一處所在。”

低矮的茅檐下一個藍衫布衣的男子坐在石階上劈柴。月衍禎拱手：“西嶺月衍禎，路經(jīng)此地，特來拜會青嶼先生。”

“是他引你們來的么？”青嶼抬起頭來。柳細細這才看清他的面目，三十出頭的樣子，眼角吊梢，鼻翼挺闊，給人深沉老練的感覺。與月衍禎倒是同路人。這個念頭一出，她再看二人時，便有些意味深長。

月衍禎道：“他說他是你的愛人。”

話音未落，耳邊風聲一響，月衍禎足尖輕點，閃身避過。一條麻繩自他身旁二寸處掃過。繩尾一曲，如靈蛇吐信般又向他面門襲來。用這種繩類作兵器看似綿軟實則勁力極盛。月衍禎不敢硬擋，再一閃避，并順手將柳細細推出三米開外。青嶼遠遠在將手一挽，散發(fā)闊袍，飄然若仙，麻繩便化作一團花影收入他手中。

月衍禎方看清，那不過是一條捆柴用的尋常麻繩。只在剛才一挽上，他便覺出青嶼的武功不在他之下。青嶼略一攏手道：“亮兵器吧！”

月衍禎不敢大意，“刷”地一聲揚開折扇。

青嶼點點頭，干練道：“當心！”麻繩再次出手，繩身曲而不綿直縛向他的手腕。月衍禎素來與人格斗，習慣于擋刀避劍。對于這種長而難纏的東西竟無從下手，只得一避再避。

青嶼或以腕繞，或以掌挑，或以腿彈，麻繩長短遠近收放自如，與他已舞成渾然一體。出手又狠又準，招招直擊月衍禎周身大穴。月衍禎一路避讓，心中暗暗稱奇，能將這等綿軟之物使得密不透風讓他找不出一點破綻的，天下恐怕只有青嶼一人了。三十多招避過，月衍禎漸漸看出玄機，深吸一口氣，凌空躍起，扇柄朝下直襲青嶼頭頂。青嶼堪堪收手相搏，月衍禎卻突然收了力道，飄身立在一丈開外。

二人相視大笑，彼此眼中都是一派激賞之意。柳細細不解道：“怎么停下了？”

青嶼將月衍禎和柳細細迎入屋內(nèi)，奉上茶水。柳細細雖然口渴難忍，卻不敢去動那杯茶。月衍禎笑而不語，抿了一口連連稱贊茶香水甜。柳細細這才放心喝了起來。

青嶼望著柳細細欲言又止。月衍禎便道：“今日衍禎堂突來訪，只為討一盞茶吃。改日衍禎定單獨前來拜會，求先生解惑。”

青嶼卻無一點架子：“即是他引四公子來的，嶼便自請隨四公子出山。嶼所求不多，每日三餐，四季衣暖。”

月衍禎大笑：“先生所求果然不多。衍禎所求卻得依仗先生了。”

柳細細聽得是懂非懂，附合道：“四公子好事將近，可喜可賀。”

月衍禎滿臉烏云，青嶼探究地看著柳細細道：“不知這位是……”

“朋友，我是四公子的朋友，不是愛人。”柳細細搶著答道。

月衍禎捏了捏額角，順口道：“先生博學多才，能掐會算。不如給這丫頭相個命吧。”

青嶼果真讓柳細細攤開手掌仔細看了起來了。柳細細覺得好玩，問道：“先生可得算算我什么時候能夠發(fā)財。”

半晌后，青嶼沉聲道：“落魄鳳凰。”

月衍禎眼里閃過一絲異樣，陷入沉思。

落魄鳳凰不如雞，柳細細恨得牙癢癢地，憤然道：“那你也給他算算。”

青嶼道：“四公子命格貴不可言，不用算的。”

月衍禎面色微霽，當即邀請青嶼與他們一同出山。

隨后幾天，月衍禎都沒有要離開的跡象，每日只與青嶼在房中把酒言歡。柳細細一方面想要打聽點風淺池的消息，一方面又覺得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閑來無事，她便打開包袱準備為月衍禎縫制那件細紋繡羅的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