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柳細細回到了闊別幾個月的風記。時逢和王登基稱制,年號永新。立陳瑜為太子。鎮長西將軍月承宇加封一等公,月家六個公子皆有封賞。月衍禎任上京優緝右將軍。永新帝連下三道圣旨召月家父子進京,都被月承宇以杲棲邊境屯兵壓境為由推拒了。民間風傳,月家只怕會涉古家后塵了。
風記與柳細細離京時并無二致。石榴樹下埋細軟的地方也不見被翻動的痕跡。剪刀門上貼的紙片上墨跡淡化。柳細細從廚房的水缸下摸出一串鑰匙將門一一打開。讓她吃驚的是,房內居然有人翻動過!想了半天,她百思不得其解,便慮心向黑鷹請教。黑鷹鄙夷道:“不破鎖而入室是再簡單不過的江湖伎倆。”
柳細細心里害怕,便討好道:“黑鷹大哥,你在上京住哪里呢?若沒有個好的食宿之所,風記倒有現成的房舍。”
黑鷹傲然道:“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柳姑娘不在意,黑鷹還畏人言。”
柳細細道:“是不是你家公子還讓你蹲榕樹上?天怪冷的……”
黑鷹漠然道:“公子吩咐下來,送你到上京后我便要回西嶺復命了。”
“如果還有人殺我怎么辦?”柳細細急道。
黑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柳細細思忖片刻,便決定每天早些關門上鎖。她哪里知道在風記外面已隱匿了許多高手在保護她。月衍禎能抗旨不進京,便已有了應對永新帝的萬全之策。眼下永新帝旨在全力鏟除朝中異已,對于月衍禎送給他的這個女兒,他倒無心過問了。
永新帝登基快一月,上京次序恢復到明德初的太平。柳細細太太平平地過了近一個月,漸漸放下心來,平日雖然仍是謹言慎行,但已不再作初回風記時的驚弓之鳥狀了。
大年三十這天,家家戶戶掛上了紅燈籠,清水巷一片喜慶。柳細細從未一個人過過年。當初在乞丐窩里流浪那半年還有不少小乞丐陪著,如今倒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茶鋪王娘子給她送來了茶餅。賣油條的田伯也送了些年糕。最讓她感動的是花家小三,巴巴地捏了一片松子糖給她,頗為大氣地說:“細細姐,我已經不怪你那日揚了我和娘親一身塵土了。”
柳細細每每看到花娘子老態畢顯的身影便想把花花的事告訴她。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出口。
大年初一,柳細細換上了一件粉紫色的織錦紋夾襖。年這東西,以前年年過沒覺得有什么可貴。如今中余她一人了,倒想借衣飾來給新年討點口彩了。
除了出門給街坊拜年,竟找不到什么有趣的事了。柳細細估摸著人家早飯吃完了,便準備出門給人拜年。院墻邊上一個青灰的身影一閃,有人如一只青色的大鳥般了無聲息地進了院子。柳細細強自鎮定道:“客人來風記為何不走前院?”
那人是個五十多歲的枯瘦老者。須發花白,一雙綠豆小眼溜溜地瞄了柳細細一眼,捻須道:“果然是個小美人兒,難怪那小子念念不忘。”不待柳細細答話,他又繞著院子走了一圈:“這里也沒他說的那么好嘛。看看這石榴樹,像結甜石榴的么?還有這些白菜,花兒什么的,哪有我那園子里的好。要說裁衣嘛,小姑娘身上穿的也還勉強入得眼。”
柳細細警覺道:“老先生所說的‘那小子’是不是一個長得極清俊的年青公子?”
老者突然變臉,惡狠狠道:“不要叫我老先生!我還沒那么老!”
柳細細認真審視了他一番,實在沒看出他哪里年輕了。
“不會叫人不知道請教下么?”老者更加惱怒了,“叫我宋公子!”
“宋……宋公子……”柳細細滿臉糾結地看著“宋公子”道,“不知宋公子到風記來所為何事?是有人給我帶給信么?我叫柳細細!柳樹的柳,細心的細。”
“柳細細,我找的就是你了!”老者不由分說地拉住她道,“快隨我走。現在動身還來得及!”
柳細細大駭:“什么來不及了?是誰要你來的?你把話說清楚啊!”
老者急得抓耳撓腮:“女人就是麻煩!那小子死活不說他叫什么名字。問得急了就說他叫剪刀。你說這世上哪有叫這個名兒的?不是存收糊弄本公子么?”
“剪刀,他……他怎么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那種痛不是痛徹心扉卻如蟲蟻噬心般,綿延不絕,絲絲入骨。
“女人真是太麻煩了!”老者忿忿道,“我說過他有事么?有本公子在,他想死都難!不過眼下他卻不能來見你,小命還在,卻也行動不便。女娃,還不快隨我走,再晚點就沒船過斷渡迷津了。”
柳細細松了一口氣,卻也沒馬上答應“宋公子”,因為她剛接的生意還沒有交貨還須等上幾天。惹得“宋公子”又是抱怨女人太麻煩。
“宋公子”說他叫宋離,一直隱居在離姬谷。柳細細聽著覺得耳熟,卻也記不清在哪里聽過。不過他說到剪刀時卻是一派激賞之色。為了讓柳細細相信他不是騙子,宋離還特意向剪刀要了“暗號”。當宋離一本正經以向柳細細詢問“王七蛋”,“王六蛋”是怎么來的時,柳細細笑翻了。
柳細細便想留下他在風記等兩天。宋離詭笑道:“不了,三日后我來找你。我現在去覓些藥材。”
“哪里覓?要我幫忙么?”柳細細得知他救治過剪刀便對他心存好感。
“宮中御藥房。”宋離不屑道,“帶你去就是累贅了。女人就是麻煩!”
又一次要離開風記了。柳細細心中沒有太多的不舍,沒有風淺池,沒有剪刀的風記已不再有往日的溫馨。柳細細活了這么大,第一次發現掙錢也不能令她開心了。
正月初二晚上,柳細細已趕著將接到手的生意做好送了出去。只等初三一大早與宋離會合了。
夜里,平靜已久的上京城又沸騰起來了。先是東門傳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清水巷的人們騷動片刻后,紛紛鎖門閉戶,燈火滅盡。四下一片死寂,偶有幾聲狗叫聲在巷子里凄愴又孤寂。不多時,便聽見有人大呼:“城破了!城破了!”喊殺之聲漸近。
柳細細將自己裹在被子里,卻又忍不住直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刀槍箭戟之聲越發明朗,哀號聲不絕于耳。有人高呼:“月家軍入上京,降者不殺!”
月家軍?柳細細心中一動,月承宇攜六個兒子抗旨不尊為的就是今夜么?月衍禎一定是沖在最前面的那一個吧。以他的性子,最善于打人于措手不及,這次攻上京,應該是他的主意吧?
柳細細正想得出神,突然聽得有人大叫:“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外面更是亂成一團。她驚恐萬狀地爬起身來,只見院墻外已是燈火通明。與風記仍一街之隔的寶墨齋已是火光沖天。“文先生!”柳細細沖到后院門口卻又軟軟地依著墻根癱坐下去。她出去有什么用呢?
愣神間院門被猛地震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閃身進來后迅速掩上了院門。柳細細嚇得大氣不敢出,那人略一凝神便徑直來到了她面前。
如果老鷹捉小雞般,柳細細被拎著領子拎到了稍亮處。火光中,柳細細只看到那人面相陌生,眼神狠戾。
“說,古囂去了哪里?”那人壓低了聲音道。
“什么古囂?”柳細細連連擺頭,“是個人么?”
“少給我裝!”那人狠狠地掄了柳細細一耳光。
耳朵有一瞬間的功夫什么也聽不見了,她回過神來,驚恐地叫道:“我真的不知道……”
“給老子小點兒聲!”那人又是一巴掌,柳細細覺得嘴里一咸,有什么東西從嘴角流了出來。那人又放軟了語調:“別怕,我不要你命,只要說出古囂的去向便放了你。”
柳細細瑟縮成一團,不爭氣地打起了嗝:“嗝……我真的不知道……”眼見那人巴掌又掄到了半空,她馬上叫道,“他給了我一件東西……嗝……”
那人強壓住狂喜之色道:“給我看看。”
柳細細哆嗦著回房,那人緊跟其后。正在她絞盡腦汁想辦法如何擺脫這人時,院門輕響一聲,又有人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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