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姬谷,江湖中人最向往的密藥盛產之地。柳細細不是江湖中人,對她來說這里只有一個剪刀讓她向往。宋離帶著她越過了幾座小山,又在一條綿長的山間小道上走了半日。一個濃霧重重的狹長山谷出現在眼前。
“怎么還不到?”柳細細走得太累了。
宋離如稚氣孩童般撇撇嘴道:“和那小子一個樣。人家都巴不得到我谷中去作客,你們倒好,還要讓本公子請才請得到。”
快入迷霧中時,宋離遞給柳細細一枚藥丸要她服下。柳細細皺眉道:“我沒病,干嘛讓我服藥?”
宋離惱道:“不服下我獨門解藥,誰都不能進入離姬谷半步!”
柳細細一臉糾結地看著掌心那枚黑乎乎的藥丸道:“這藥黑乎乎的,干凈么?我怎么覺得它不是藥倒像你身上搓下來的泥丸子?”
宋離額角青筋暴跳:“你愛服不服!”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柳細細追著叫:“怎么你不服?”
宋離停下來,回過頭狠狠地看著她:“本公子進自家的門,還用服藥么?這迷瘴是我設下的!”
柳細細小聲道:“你不是說不服下你的獨門解藥誰都不能進去么?你不是人么?”
宋離忍了半天才沒有跳過來捏死她。
沿著崖邊的一條小徑慢慢通向谷底,山勢陡峭起來。因為霧太濃,柳細細只能寸步不離地跟著宋離往前走。宋離見她兩股顫顫,索性拎起她的領子飛身而下。柳細細從出娘胎起就沒有這樣凌空飛行過,嚇得大叫起來。
柳細細如殺豬般凄厲的叫聲響徹云宵,驚起谷中不少飛鳥。好容易著了地,她卻捂著眼睛干號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等她號完了睜開眼睛時,宋離已不知去向。天氣晦暗不明,風吹木葉的沙沙聲讓谷底更加陰森可怖。她怕冷地縮成一團。
遠處的小徑上一個青色的人影緩緩靠近。霧太濃,她辯不清那人是誰,便自覺地想找個地方藏起來。還沒等她選好地方,那人已步履從容地走近了,更近了。
柳細細如著了魔障一般僵住了身形。那人眉目俊朗,面色略顯蒼白。褪卻了少年的青澀,面目的輪廓越加英挺。身量也比半年前更加挺拔,躥得比柳細細高出許多了。他在離她一丈開外的地方停下了,望著她的眼中水光瀲滟,襯著身后的濃霧,恍若從一首清越的長短句中走出的謫仙。
“姐姐。”聲線低沉而帶著舒展的愉悅。
柳細細愣愣地揉揉眼睛,此情此景,飄渺若夢。她不確定地低喚道:“剪刀?”那人不語,只是定定地望著她。兩雙眸子一對上便再也分不開了,曾經有過的山泉般的清澈明媚浮現在眼前。卻不知那是早就深入彼此靈魂的牽掛。
柳細細艱澀地走近,兩個字在唇齒間婉轉幽怨:“剪刀。”
剪刀動容地張開雙臂,柳細細卻猛撲上去對著他的胸口一番捶打,大叫道:“你這個死孩子?怎么一句話也不說就跑了?出息了哈,殺皇帝,不是中了什么毒么?你怎么就還活著呢?”
剪刀仍她打得手累了,眼里滿是笑意:“我就快死了。”
柳細細重重一推,哪知真的就將他推到了地上。她俯下身大吼道:“說什么鬼話,你不是好好活著么?宋老頭說有他在你就死不了。”
剪刀苦笑:“死不了,也和死了沒什么分別。”
柳細細一愣,手忙腳亂地扶他坐起道:“傷了哪里?讓我看看!布剪開了也能縫上,我給你縫上,不許你死!”說罷就要動手脫他的衣服。
剪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真要脫?”
柳細細手一僵,清醒了許多,沉聲道:“我帶你出去,月衍禎現在是螭親王,宮中應該有密藥可以救你。”
剪刀搖搖頭:“除了離姬谷,沒有誰救得了我了。”
柳細細道:“救得活么?”
剪刀看著她溫潤的眸子,心中已有了對死的鄙夷。他笑得沉靜而幸福:“有姐姐在,我是不會死的。”
“那倒是。”柳細細咬牙道,“你說過要還我銀子的。你若死了,我去哪里討債去?”
剪刀扶起她往林子深處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柳細細邊走邊問,“是宋離告訴你的么?”
剪刀淡淡道:“他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里了。我是聽見剛才這邊有殺豬的聲音,想過來分塊肉吃來著。”
柳細細大窘,不由分說地捉住剪刀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剪刀并不掙扎,悶聲道:“原來是我聽錯了,竟是只會咬人的小狗!”
柳細細松了口,大叫道:“我是你姐姐!”
“知道。”剪刀笑得眉目舒展,柳細細卻從他蒼白的臉上看到了一絲不屬于這個年齡的疲倦。她別過頭去,用力地吸了下鼻子道:“你是病人,我不與你計較。”
一排小木屋出現在谷底,木屋四周種著些不知名的花草,紅紅紫紫地開了一地。一個身著粉衣的女子跑了過來,喜悅地叫道:“剪刀哥哥,你接到你姐姐了么?”
剪刀含笑道:“南星,這是我的姐姐,她叫柳細細。”
南星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生得白嫩水靈,一雙淺栗色的眸子表明她不是本族人。見了柳細細便大方地一笑:“柳姐姐好!這么說來剪刀哥哥你姓柳了,以后我就叫你柳哥哥吧!”
柳細細覺得南星眼中那縷看向剪刀的熱切分外刺眼,便不動聲色地挽住了剪刀的手臂,大大咧咧地道:“南星妹妹你可是叫錯了,他不姓柳。他姓古,叫古囂,是我撿來的弟弟。”
“好小子!瞞得我好緊!”宋離不知什么時候已從小屋里躥了出來。
剪刀撩起衣擺,端正地跪下了:“徒兒古囂拜見師父。”
宋離氣咻咻地道:“不行,你得把話給我說明白了才行!你倒底是誰?你是古易的后人?”
剪刀作勢地起來:“那我也不用拜你為師了。”
宋離一把摁住他道:“你想食言?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我將你姐姐接過來,你就拜我為師!”
剪刀涼涼道:“我可沒有答應你要給你說我的身世。”
宋離氣得直跺腳:“當年你娘親難產,還是我給你接的生呢!我記得你屁股上有一塊拇指大的胎記!今天我就來驗證一下!”說罷,也不顧有柳細細和南星兩個女孩子在場,按住剪刀便要扒他的褲子。
剪刀竟然絲毫沒有反抗之力,他也不驚慌,只是寒聲道:“看來我得收回剛才叫的那聲師父了。”
宋離馬上住了手,悻悻道:“叫都叫了,男兒大丈夫哪有收回去的理。乖徒兒,現在可以安心隨我學醫了吧?”
剪刀含笑看向柳細細:“姐姐,他要我和他學醫。你說行不?”
柳細細道:“你以后還和我裁衣么?”
剪刀笑道:“裁,當然要裁。以后我半天裁衣半天學醫可好。”
宋離道:“一心二用,難成大器。”
柳細細存心護短:“是誰說我家剪刀姿質奇佳來著?你那點醫術只怕不不夠他學的。”
剪刀正要拜下,柳細細攔住他道:“收學費不?”
宋離氣得吹胡子瞪眼,剪刀大笑道:“他不要錢,只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