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大街上行人逐漸減少,司機把公路當成F1賽車的專用跑道,無所顧忌猛踩油門。公車在流淌著亞麻色日光的公路上飛馳著。車窗外的事物快速掠過,急匆匆地倒退。我打開整個車窗把頭伸向窗外,感受著這車速帶來的刺激。
引擎發(fā)出的陣陣轟鳴聲掩蓋了我周圍的聲音,只是偶有那么一兩句話夾雜在風里。
走進小區(qū)時,還有來來往往大門口的人,熟絡或是半生不熟的都麻木招呼敷衍著。
黑夜像是怪獸,一口一口地把天空吞咽掉。悄然落下的夜幕里高掛彎月,有不計其數的星辰點綴。
萬家燈火通透,晚風習習。走到泛出橘紅色光芒的路燈下,我停了腳步,有些不忍,回頭在小區(qū)門口望了望,卻是看見一個人影從身后走來。我把腦子里大致符合這個身影的人過濾了一遍。心中了然,嘴巴張開想要叫一聲,又哽下喉。轉身便往家走。身后的腳步聲急促。
“小哲?!倍嗑靡郧澳敲从H切的稱呼,在此刻卻是帶了點冷意。始終穿透不了層薄薄的濃霧,回歸不了最初。
我身子一頓,回過頭,勉強笑了下:“嫚姐?!?/p>
“剛才我看見個人下車,還真是你?!彼隽朔霰橇荷系暮谏吙蜓坨R道,刺眼燈光的照射下,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一圈橘紅的光暈繞在她身后。
“買的什么?”我看她手里拿著一把一邊是長長葉子,一邊是白色的,顯然是從菜市場買來的東西,問。又恍然大悟,“哦,蔥。”
“傻瓜,是蒜!”她小聲嘟囔一句,被我聽到,我臉上霎時一紅,頓覺尷尬?!敖袢ツ牧??”她撥了下頭發(fā),邊走邊說。
“隨便走的?!蔽野岩暰€往兩旁的樹木掃去,看到大樹下有幾個乘涼的老人家,在閑談著。
“和女朋友呀?”她似是隨意一問,可我又能感覺到言語中若隱若現的試探。
“菠菜。”我略一訝異,蕩漾著的漣漪剛開始,可又被撫平。尷尬還持續(xù)在我臉上,讓我不得不加快了腳步,兩下就把她甩在了身后。到了樓梯間,燈沒亮。我習慣性地按開關,樓梯間沒在我的預想中亮堂起來。
“燈壞了?!闭f著話,她從口袋里掏出個發(fā)出微弱光線的手機。我不說話,手在黑暗中摸索著扶梯,再一步一步地踏上階梯。她走在后面,距離被慢慢地拉開了二十四層階梯。樓梯間不斷回蕩著的手機“嘚嘚”聲與“咚咚”的腳步聲,似乎是和這段像是歲月里成長出的距離產生的回聲一樣,讓我心悸。
到了三樓,見樓梯間的燈完好,我松了口氣。按下門鈴,開門的是母親,她腰間圍了個天藍花格又沾了油漬的圍裙,手里拿著拖把。
“去哪野了?”母親埋怨著拍了拍我肩膀,而后繼續(xù)拖地,“你爸還沒回呢?!?/p>
“曉得,車沒在?!蔽姨ь^,看見母親正彎腰奮力地拖著地板,她手背上的肌膚因為長久的生活磨礪而在逐年縮水,現在已經能看到點干澀。我小時候頑皮咬出來的齒痕,在她的手臂上清晰可見。那烏黑的發(fā)間已參雜進了些白發(fā),有點散亂地垂落在眼前,讓她時不時地將一縷一縷的長發(fā)繞回耳后。光潔的地板映出了她與我的身影。天花板上是“呼呼”不停轉動的風扇。我一把抓住拖把:“我來?!?/p>
“嗯?!蹦赣H直起腰,看了我一眼才松手,“我去看看那湯怎么樣?!?/p>
我拿著拖把一拖一拉地來回地拖著,母親在廚房里探出身來:“你房間我拖得很干凈了,等下不用拖了?!?/p>
“哦?!蔽掖饝P睦锵胫?,母親拖地一般都是三遍,她放心讓我來拖很可能是第三遍,所以我拖得很快。洗拖把,樓下依稀傳來“倒車請注意”的聲音。
“哲崽,你爸回了,等下記得幫他開門。”母親說。
“哦咧?!蔽业馈Uf完,門鈴便響起,這么快嗎?
開門迎來的是一位鄰居長輩,我看著他說:“屋里坐啊,簡叔。”
“不坐了,我就來說下,明天開學,我送你和嫚嫚一起去好嗎?”簡叔道。
“可以啊?!闭恢趺椿卮穑赣H開口了,“幾點走?”
“八點半吧,早點去?!焙喪逋驈N房道。
“吃晚飯了嗎?一起啊?!蹦赣H這時走了過來。
“算了,我女今天做菜?!焙喪宓靡獾?,“大哥還沒回?”
“快了吧,車到家的了。”母親笑著,眼里好像還冒綠光了,“嘖,你那女出真功夫了?!?/p>
“那是啊。”簡叔說,“我回了哈。”
母親點點頭,我轉身坐到沙發(fā),打開電視機。
“站在這里做什么呢?”是父親。聲音有點沙啞,也帶著他從不愿表露出的疲憊。
“成明講……”后面的話被電視機前關于林俊杰的娛樂新聞代替。前幾天才看過,也不愛看了,我一個臺接一個臺地換??珊冒胩於紱]找到個可入眼的,但我毅力驚人,堅持著。
“換來換去做什么?看得人眼花,遙控器給我。”大概和母親商量完了,他走進屋,坐上沙發(fā)道。
我沉默,拿著遙控器估計好力度,朝著他身邊一個空位扔,可力氣使出一半的時候,手一疼,遙控器便“哐當”飛砸在玻璃桌上,電池蓋掉地上,電池在桌上滾來滾去。
“何哲皓,你給我注意點?!备赣H指著我道。他黝黑臉龐上寫滿的惱怒,被特有的“檳榔肌”的抽搐詮釋著。緊咬下唇的泛黃牙齒因為力道過大而露出大半。
“怎么了?怎么了?”母親從廚房里端著盤菜出來,幫我解圍,“哲崽,去拿筷子和碗來?!?/p>
我起身往廚房走去?!昂八堰b控器給我,他亂扔?!备赣H邊說著邊把電池蓋扣上。
“哎呀,點小事你那么來火。”母親捏了捏父親的肩膀,然后松手,“吃飯了啊?!?/p>
“我不來火?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回家還遭這樣的罪?”父親走到飯桌前,臉上的怒氣還未消退,“錢那么好掙啊?”
“好了,不講了。吃飯。”母親移開凳子坐下,“哲崽,快點?!?/p>
晚飯過后我直接回臥室沖涼睡覺。
但整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下,胡思亂想著,手還疼,那黃毛下手也夠狠的。
就要上高中了,心里莫名地空蕩蕩的,怕是壓力大了。
這樣約莫到了半夜,心里靜不下來,我坐在床上,悶得慌。穿上拖鞋站在窗前,窗外的月光透過灰蒙蒙的玻璃窗,照進房里。樹葉被風吹過“沙沙”響著。
“嗤——嗤——”
我順著聲音看去,一只飛蟲拍著翅膀撞在玻璃窗上。
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我是只被關在透明玻璃里的飛蟲,前途一片光明,卻找不到出口。
我沒有找到讓我竭盡全力去奮斗的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