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拿著草稿本和支水芯筆,轉了圈才在花壇后面尋到個比較僻靜的地方坐下。
十一月的陽光,從榕樹樹冠的間隙里倔強地一束束墜下,在地上形成了細碎的流光。整幅畫面突然間在腦海一滯,接著,秋風一卷而過,瞳仁里的景象,由靜止轉而運動——慢慢撕裂,宛如被指尖輕輕劃拉開了的平靜湖面,一皺皺的波紋悠然蕩漾著——尖細的樹影和光線開始不斷地變換落點。為這個時節里的陽光,增添了一分冰冷的慵懶。
天空明凈如洗,未染一絲半點塵雜,比以往澄澈了些許。
我喜歡這樣的天空,干凈、清晰。
似是遇見成長的年歲里太多的迷惘與不定性,才逐漸喜歡上這樣的天空。心里會有那種很確定的感覺,就好比一加一等于二一樣。沒有那么多的疑惑與猜忌。它就是這樣,簡單而明了,直接而不避讓。
花壇的四周頗為干凈,像是清早打掃的緣故。只有一個被啃了一半的面包突兀地躺在地上,一群螞蟻嗅著香味,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周圍,時不時有一兩只在面包發酵后產生的氣孔里出入。石凳前一排矮灌木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猶如規矩的幾何圖案。小心翼翼松動過的土表覆蓋著無數的枯葉敗枝。水池邊上圍坐著等開考的男男女女,眾人的喧囂淹沒在了水池的流水聲里。
這是上高中后的第一次大考,心中的期待自是不消說。復習的時候信心滿滿,偶爾也幻想一鳴驚人來個人品大爆發混個全班第一又或者是……年級第一——可當看到英語和數學一次次的測驗分數時,這份信心又蕩然無存了,心里不免有些煩躁,憋悶。
陽光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地延伸到了校園里的各個角落。入場的鈴聲驟然響徹整個偌大的校園。監考老師打開了教學樓的大門,考生們陸陸續續地走進向考場。
考試排位是按入學時的成績排的,我分在第二考場的第二排倒數第二號——給一2到底了。這個位子還不一定有人坐得下。心里自我安慰一番后。又緊張地打量起旁邊的人,奢望著能碰到個給小抄的。前面的是個男生,沒看到臉,頭發凌亂得一塌糊涂,油光可鑒,白花頭屑錯落有致,看他一副不修邊幅的邋遢陽痿樣,直接給pass掉。后面空位,想是人還沒到。左右兩邊都是女孩,一個捧著本小說看得津津有味,另一個則是臨陣磨槍看第二場才考的歷史。都不行。心里也沒失望,雖然這是第一次大考,可也還沒到關鍵時刻。能不能抄無關緊要。一半的心思琢磨著這些,另一半心思繼續偵查,在觀察周邊環境的同時,很意外地看到了林兮妤,她的位置在第一排的倒數第三號,離我很近。
她今天的衣著打扮與旱冰場時初見一般,穿了件剛好襯出她窈窕身段的白色T恤,露出的大半手臂在明亮的教室里顯得白皙粉嫩。發夾夾住的小懶卷,很隨意地散在了肩背上。瓜子皮被很小心地吐在塑料袋里,水芯筆在她纖細的右手指之間來回地轉動。
這模樣,很嬌憨,很不羈。
十分鐘后,鈴聲再次響起。監考老師邊忙著將考卷分發下來,邊細說著考試需要注意填寫的班次與姓名。一陣試卷相互摩擦的沙沙聲頓起教室。待到停下,眾人都埋頭,開始認真答題。
試卷是本校老師命題印制的,因而都是油印,我忍著油墨的濃郁氣味,緊張地將試卷瀏覽了一遍,心里哀號,題目真多。第一題就是拼音,頭皮發麻。小學時候別人忙著啊喔鵝一五與,我也很忙——忙著打彈珠。導致我現在連翹平舌音和前后鼻音都區別不開。心里一下涼了半截。
盡管這出師不太利,可我也硬著頭皮亂上。看了半會兒試卷,眼睛里的四個選項都覺得不靠譜,便空著,看下一題,不會,又空著。這樣一圈過后,能答出的不過五六題,最后看著那些空題,一點也不爽,干脆就來個快刀斬亂麻一不做二不休,把空著的胡亂填寫了一通。再接著寫后面的。
寫到只剩個作文的時候,我放下筆,掰手指,松指骨,抬眼四望,前排已經空出了七八個空位。
脖子扭了圈,前面的林兮妤抬起壓住試卷的右手,把試卷往左邊移了下。估計作文剛開了頭。我心想。視線卻極其好奇地停留在她被黑色油墨印上的右手肘上,嘴角不禁拉起一個微笑的弧度。
“滋——”
一陣怪異而輕微的聲音隱約游蕩耳際。
“呼啦——”
一本嶄新的作業本掉在鐵制的靠椅下,可能是答題太過認真,也可能是避嫌,它的主人毫無反應。
窗外起風,躺在走道上的作業本的封面被掀起,里面空白一片。它的旁邊,是林兮妤一只穿著白色板鞋的腳。
手里轉著水芯筆,邊打腹稿,忽然就感覺后背被狠狠地戳了下。心里惱火,正準備要回頭。一個女聲便起:“不要回頭,對下選擇題。”
略等一下,女孩又道:“第一個選B.是不是?”
我把手放在后背上,伸出兩根手指。然后故作悠閑,眼睛到處瞄。旁邊的大多數都在答題,其他的和我一樣,監考老師在講臺上玩手機。
“第二個咧?”
我只伸出食指。
“嗯。”憑感覺,在我身后的她應該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樣子這道題我的答案和她不一樣。立即在第二題打了個大問號,留著待會兒細看。
“第三個?”我伸出四個手指。
“你蠢啊你?‘他有一個女兒,在醫院工作。’很可能是他在醫院,或者是他女在醫院啊。選表意明確那個啊。”我的后背又被戳了下,“選C的。”聽完,我心生疑惑,這么簡單的題,我會錯?急忙找到題目,仔細一看,還真錯了。
改完答案后,我掩嘴小聲解釋道:“是我填錯了,好吧。”被她罵我蠢,心里有點氣,頭稍稍往后偏了點,咬牙切齒地說,“不要戳我好不好?好疼啊。”
“哦。”女孩滿腹委屈道。很像個無法克制又易怒的暴力狂犯錯后的救贖。“繼續哦……”
這時,監考老師把手機放進褲兜,雙手抱在胸前,慢悠悠地往后排走來。
“來了,來了。”說完,我正襟危坐,假不正經地檢查起前面的題目。
待他走到距離我四五米遠的時候,林兮妤探出身,拾起走道上的演算本,抖了下。墊在手肘下,又認真地寫作文。
監考老師看了林兮妤一眼,扶了扶眼鏡,便轉身往回走。
還有點小聰明!
“對到第幾題了?”女孩的語調里明顯不耐煩。
“第……”
話沒說完,我的后背再次被戳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