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沙沙一抬頭就看見門口站著一個淡雅脫俗的女子。她細細打量著她,仿佛從未見過般。湖藍色銀繡水紋的石榴裙,十指寬的輕紗做成的腰帶飄飄灑灑散在長裙下擺。淺藍色短窄收腰的小衫外披上白色外裳。烏黑的秀發披散在肩膀兩側,只一個簡單的發髻上插著枚珠釵。淡淡的彎眉,清澈的美眸,嘴角微翹。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天然的清秀,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方沙沙吃驚的看著她,天啊,眼前這個出塵奪目的女子當真是那天縮在蘇二少身后木訥的姨奶奶?看她對自己淺淺一笑,她突然覺得這個女子既陌生又讓她熟悉。直到多年以后,當方沙沙偶爾看到藏在妝奩底下那只發舊的堆紗花時,仍然記得她那時的笑容。她想,那時的自己是喜歡且欣賞她的吧?那么的從容自信的笑顏,仿佛另一個自己。
玲瓏坊的二層閣樓上,兩位少女面對面坐下。
方沙沙看著藤花紅木幾上那幾匹色彩斑斕的貢紗,朱唇方啟:“二姨奶奶真是大手筆。這幾批皆是內貢的絹紗夏錦。莫說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寧城,哪怕在京城。如沒有皇家賞賜,就是一品大員家里也未必會有?!?/p>
樓小雨也既不遮掩也不謙虛:“方大小姐果然識貨。不瞞小姐,家姐乃是瑞王爺的側妃,小雨出嫁時家姐贈了這幾匹貢紗添妝。如今小雨嫁做他人婦,當然要為夫家著想。這些好東西小雨也不敢獨享,所以拿了些出來想為家里人做些夏裝?!?/p>
方沙沙戲謔的笑笑:“你不必如此多做解釋。蘇家是寧城大戶,我與他家之前又有婚約,所以對他們家還是多少了解一些?!?/p>
樓小雨沒想到方沙沙說話會如此直白,臉上多了一層不悅的尷尬。
蘇梓夜和蘇夫人關系不和的事情在寧城上層人家里已經不是秘密。畢竟二十一年前的那件事鬧的人盡皆知,后媽和嫡長子合不來對人們來講是所以然的事情。蘇夫人要是能把蘇梓夜當親人兒子對待那才叫怪了。
樓小雨當然知道蘇家這點破事已經都不是秘密了??伤圆幌M梢粋€外人說出來,更可況方沙沙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蘇夫人逼她把貢紗拿出來,雖然事實如此,但一旦被外人說破心里總不是個味。自己家的事,該別人什么關系?
所以,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自動忽略這個話題。把幾個已經畫好的衣服樣圖拿出來遞給方沙沙,“這些是我自己想的新樣子。不知道好不好看,還請方大小姐指教?!蹦切┮路D樣皆是樓小雨按照古代的傳統服飾加上一些現代的元素混合在一起。雖然覺得挺好看,但她也不知依照這些古人的審美觀能不能接受,倒怕做出來不倫不類的不受歡迎就不好了。
方沙沙仔細看著手里的圖樣,越看心情越激動。但商人的品行讓她一絲不漏的掩住了心中的驚喜。只是淡淡的笑著,點點頭:“想不到蘇家的姨奶奶還有這么好的才華,可真便宜蘇二少了。”樓小雨被說的不好意思,訕訕的道:“方大小姐不必客氣,叫我小雨就可以了?!狈缴成骋汇?,接著說:“好。既然這樣,小雨,你開個價錢吧?!?/p>
說到正題,樓小雨也顧不得臉皮,嚴肅起來?!疤K家的綢緞莊做一套衣服,最貴要五兩銀子。我出每套六兩,但有個條件,所有的邊角料都不可以扔也不許被偷拿,要一點不剩的全部還給我?!?/p>
方沙沙一聲輕笑,不屑的道:“說實話,你這貢紗是稀罕,但那邊角料,我還真看不上。”樓小雨只笑不語,她要這些邊角料也不是小氣,而是另有他用。雖然她很可能會再找方沙沙合作,但在第一筆生意沒談成前她并不想露底。
樓小雨付了一半的錢,兩人定下十日后提貨,再交另一半。生意做完,樓小雨不愿久留,便提出告辭。方沙沙其實很想和她多聊幾句,感覺這個嫁到蘇家當小妾的官家小姐雖然話不多,但心思聰慧,又淡然從容。雖然跟自己跳脫活潑的性格相反,但她就是對這個看起來普通甚至有點木訥的女子感興趣。但是明顯樓小雨不愿多談,所以她也只能進地主之誼的送她下樓。
兩人剛要下樓,便見樓下大廳幾個年輕男女在吵吵鬧鬧。樓小雨定睛一看,天啊,指著人家鼻子開口大罵的那個,不是蘇梓雅嗎?還有,被罵的那個,是都落天哎!!哎呦,這倆冤家怎么又碰一起了。方沙沙也認出了樓下幾人,和樓小雨一起匆匆下樓。擠開人群,樓小雨忙把蘇梓雅拉到一旁,“三妹妹,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和都家少爺吵起來了?”蘇梓雅一看是樓小雨,不由分說又拉著她回到人群中間,指著都落天的鼻子,生氣的說:“小嫂子,這登徒子調戲二姐姐?!?/p>
嗯?樓小雨轉頭一看,才發現躲在幾個丫頭身后的蘇梓婷。蘇梓婷一雙俏眼霧水朦朧,蹙著雙眉抿著小嘴,一臉含幽含怨的看著都落天。
都落天被蘇梓雅指著鼻子,氣的一下甩開她的手,“三小姐說話要講證據,就不怕妄言而玷污了二小姐的閨譽?”
蘇梓雅也不甘示弱,“你既沒有調戲我二姐姐,為何你手中有她的簪花?剛才你分明就是故意碰她撞掉簪花的?!?/p>
都落天見蘇梓雅一副無理取鬧的樣子,不欲與她多說。徑直走到蘇梓婷面前,雙手一揖,正色道:“二小姐方才實是誤會在下了。方才與你相撞的人并不是我,我只是在地上撿到這枚簪花,正巧那時你和三小姐回頭,便以為是在下?!倍悸涮煺f到這,狡黠一笑,“落天雖不是圣人君子,但這種宵小的伎倆在下還不屑用。更何況,我都落天什么千金閨秀沒有結交過,即使我想要結識二小姐,也不必使用這種低級的手段?!闭f完對著蘇梓雅挑眉一笑。
蘇梓雅聽到這話頓時怒火三丈,上前一步站在都落天的面前,還在他來不及思考,便狠狠的甩了一巴掌。只聽眾人“呀”的一聲。都落天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這個小丫頭,喉結滾動了幾下,就是說不出話來。等他終于想要說什么時,面前已經空無一人。他趕緊奔跑出門,望著前面那兩輛飛奔的馬車,眼底陰沉,暗暗狠道,該死的丫頭,這是第二次了!
三個人氣喘吁吁的坐在馬車上。樓小雨望著一臉慘白的蘇梓婷和一臉通紅的蘇梓雅,心中哀怨不已,這要讓她回家怎么交代啊!真不該她事,真不該她事,只是碰巧遇見了!可是,誰信?更何況這下蘇梓雅闖禍,大夫人定要拉個下水的才行。管撞到蘇梓婷的是誰,但她總是吃虧了,蘇夫人作為嫡母不會在這種事上對庶女火上澆油。所以,只剩她一人了。天啊,這是什么事啊?對了,夏露呢?完了,她把夏露給忘了。不過,她應該自己能找車回去吧。
蘇梓婷方才沒忍住的淚終是一滴一滴吧嗒吧嗒掉下來。蘇梓雅見了急忙向她靠了靠,攏著她的肩,拿出帕子來輕輕擦著淚,小聲安撫道:“二姐姐莫哭。不就是被那登徒子撞了一下么,別怕,母親不會把你嫁給他的?!?/p>
樓小雨忍不住一笑,這孩子還是小啊。蘇梓婷哪里是怕這個,就算這封建禮教多么嚴重也沒有被男子撞一下就要嫁人的。她怕的是這事若被傳出去,毀了她女兒家的聲譽。她本來就是庶女不會嫁到大戶人家做妻。如果閨譽不在,怕是小戶人家都沒人要。倒頭來,怕是要做妾的命。不過看蘇梓雅體貼安慰著蘇梓婷,又見蘇梓婷一臉緊張害怕的樣子,真是姐姐妹妹調了個個。
到了蘇府門口,車夫掀開車簾。樓小雨剛要下車卻被蘇梓雅拽住衣袖,只見她緊張兮兮的道:“小嫂子,這事,這事怎么辦?”
樓小雨皺著眉,她也沒轍。要說瞞著,肯定不行。兩家是姻親,就算都落天自己不說。今天這么多人看到,一定會傳到兩家的。要說實話也不行,別說都落天不承認,就算承認了,都家他們也惹不起。所以,不如說一半,瞞一半?樓小雨清眸流轉,在蘇梓雅身旁低聲耳語幾句。說完,兩人互相點點頭,這才下了車。身后的蘇梓婷看了一眼攥在手上的簪花,想起剛才他一改平日戲謔的樣子,一臉嚴肅認真的對著自己,深邃的雙眼沉得見不到底,仿佛一個深深的漩渦就這樣把自己吸進去。看到兩人下車,攏了攏心神,咬了咬唇,也跟著下了車。
樓小雨一進屋就雙腿一直,倒在椅塌上。閉著眼,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她希望蘇梓雅完完全全照著她的話去說,不然,她可要跟著倒霉的??上笊┒记缜绮皇?,不然的話也可以找她透個話。哎,現在她才發現這人際關系是多么的重要。
靈兒進來倒下一盞茶遞給樓小雨,笑嘻嘻的說:“奴婢方才從大廚房回來,聽廚房婆子說今個府里有喜事。晚上主子們要聚在一起用晚膳,不但主子們加菜,就連我們下人也要加菜。”
樓小雨本來就沒興趣八卦,只是隨意的“嗯”了一聲就不再說話。靈兒看沒挑起她的興致,不甘心的接著說:“聽說這喜事跟二少爺有關呢?!?/p>
靈兒一看樓小雨聽到這句話一下睜了眼,正在暗自高興,卻聽她說:“你最后這句是聽魚兒說的吧?!?/p>
靈兒誠實的點點頭,“今兒下人們晚上加菜,這么好的事奴婢就告訴魚兒了。誰知她可厲害了也不知是從哪打聽到的,沒一會就回來跟我說這喜事跟二少爺有關。讓奴婢問問二姨奶奶,可是您有喜了?”
樓小雨再次緩緩的睜開眼,看著靈兒那一臉傻樣。笑笑的戳了她一下腦門。又側頭緊緊盯著門口,冷冷的看了一眼門口微微發顫的身影,繼續靠在椅塌上閉目養神。屋里,只剩下靈兒呆呆的站在那里。而門外,那發顫的身影早已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