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晃見前面有人影,卻仍端著茶,低著頭專心的刮著茶葉沫子,不在意的朝身后的七娘問道:“哲兒這孩子大晌午頭的這是去哪了?怎的還不回來?”七娘不經意間抬頭看到剛進來的樓小雨,微微俯身朝蘇夫人笑道:“夫人,二姨奶奶倒是回來了。”
蘇夫人這才抬起頭來。剛要說話,見到一副邋遢樣子的樓小雨,皺著眉不悅道:“雨丫頭,你瞧瞧你這樣子?還有點婦人家的樣子沒?”樓小雨見蘇夫人已經發了怒,來不及整理松開的發髻和半開的敞襟褂子,先福身行禮:“不知大夫人在此等候,小雨來晚了還請大夫人責罰。”說完,她忙整理了衣衫,又重新綰了發,站在那里低著頭一言不發,像是等著她發話。
蘇夫人看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冷著聲問道:“我聽府里下人們說墨園最近總有仆人進進出出,動靜還挺大。剛才問了秋霜,她也不知道哲兒在忙些什么,想必你能知道一二?”樓小雨看了一眼秋霜,心中冷笑,那些進出的仆人皆是在她的東院里搬她的嫁妝拿去典當,秋霜和她同住一起,她又怎么會不知道?明明知道是她鬧出的動靜卻轉向蘇梓夜,這嘴巴可真會說。樓小雨對著蘇夫人淡淡一笑,“稟夫人,其實是小雨最近在典當些從娘家帶來的平日里用不著的物件,這才動靜大了點,驚擾了夫人,小雨實是不該。”
蘇夫人早已從蘇老爺那知道樓小雨拿幾張配茶的方子就得了一座溫泉莊子。想到自己的青兒雖是嫡子,但手里一點產業也沒,心有不甘,但這溫泉莊子用的是樓小雨的嫁妝和蘇梓夜的私房錢,她自是插不上手。聽說最近樓小雨在典當嫁妝,弄的府中下人出出進進,好不忙亂,這才想過來敲打一番蘇梓夜。不管怎么說,她也是蘇府的當家主母,有責任整理好內宅家務。不想蘇梓夜沒來,到碰上了樓小雨,她就更加沒有顧忌的刁難起來。
聽到樓小雨的話,蘇夫人佯裝吃驚的問:“雨丫頭,可是出了什么事?為何要當嫁妝?可是哲兒欺負你?”說到這,話鋒一轉,握著帕子捂住胸口,緊張的問:“你可要老實交代,莫不是到他哪里喝了花酒,欠了銀子,逼你要錢?”說到這,忙上前握住樓小雨的手,安慰她說:“你這傻孩子怎還替他掩著倒讓自己吃虧,哎,我也明白這種事雖然不好對外人提,但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大家心里都有數,說出來也不會怪你。”
這話一說完,在場的另三位女人臉色皆變。落姨娘和秋霜不約而同的看了一眼柳曖兒。而柳曖兒則深深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跳進去。夫人這不但是揭了二少爺的短,更是當面打了她的臉。府里誰不知道少爺那一次是問落姨娘要了她的嫁妝偷偷典賣正是為了給她在青樓贖身。就是因為這樣,她才在落姨娘面前抬不起頭來,不然依她囂張的性子怎會把一個久不沾寵的妾放在眼里。而這個時候蘇夫人也瞧了一眼柳曖兒,便用看好戲的眼神看著樓小雨。
樓小雨聽的一愣一愣的,先是吃驚“前主”蘇梓夜的偽劣事跡,后是奇怪難不成男人喝花酒還怪女人?但,當下之余只能替蘇梓夜撇清,她忙道:“謝夫人擔心。其實是小雨看到都家在我陪嫁果園旁建了座溫泉莊子,便也起了心思,想建一個。可是手頭銀錢不夠,便想著把些平時用不到的大件典當出去,好湊夠錢。”
“哎?有這等好事,怎不與我說?眼見著你三弟就大了,我正想拿出體己的銀子給他置辦些產業,將來好讓他有些零用給他媳婦買脂粉。不如這樣,你也用不著當嫁妝,就讓你和你三弟合建莊子,青兒的份自然從我這出,你覺得怎樣?”
“啊?”樓小雨始料不及的望著蘇夫人,不知道她怎么又想到這出?正在不知道如何回答時,就聽屋外一聲富有磁性的嗓音響起:“恐怕要叫大夫人失望了,這溫泉莊子是小雨和她娘家嫂子一起置辦的。她也做不了主。”
話音響起,三個美妞皆站起身,兩眼發亮的看著來人。
蘇梓夜一臉冷笑的邁進屋,也不予蘇夫人行禮,徑直坐到左下首。一臉笑意卻兩眼漠然的看著蘇夫人。
蘇夫人看到蘇梓夜目中無人的樣子,氣的直咬牙,但也卻不能耐他何。看著一旁默不作聲的樓小雨,這個二姨奶奶還真是個金貴人。想她身為蘇府的主母,雖然和哲兒一向沒來往,但他的幾個妾對她都十分恭敬,向來百依百順。唯獨這個新進門的如夫人,面上規規矩矩但私底下跟哲兒一樣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越看樓小雨那低眉順眼的樣子越氣,于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也朝她發出來,只聽她冷冷對樓小雨道:“雨丫頭,聽說今兒廚房備的魚翅,是為你做的?你可知,魚翅乃是十分珍貴,府里每個人都有定列,你一個妾平日里被老太太寵著賞了一口魚翅吃吃也就罷了,怎么?居然還敢讓廚房為你獨做份?難不成前些日子的事你都忘了?”
還未等樓小雨開口,秋霜卻突然搶話道:“夫人,今日廚房備下的魚翅是二少爺為奴婢準備的。卻不該二姨奶奶事。”
蘇梓夜和樓小雨都沒想到秋霜會替他們打掩護,兩人對視一眼,一致保持沉默。蘇夫人看了兩人一眼,又心疼的對秋霜道:“還是秋丫頭懂事。看看這身子骨瘦的,都是有孕的人了,可瞧這下巴尖的,哪像整日吃補品的樣子。這要說出去誰信啊!”說完,已有所指的望了眼樓小雨,又對蘇梓夜道:“哲兒,不是我說你,男人的眼光嘛要放遠一點。貴妾哪怕再貴,也是個妾,不用如此嬌寵。秋丫頭肚子里懷的可是你親骨肉,孰輕孰重,你能分的清吧?”
蘇梓夜不欲與蘇夫人糾纏,只抬手一供,道:“是,梓夜受教了。不知大夫人還有何教誨?”
沒想到一向羈傲不馴的蘇梓夜在聽到她這話還能如此平靜,蘇夫人心中冷笑一聲,這小子自納了官家小姐還真像變了一個人,竟能在面上做到如此滴水不漏,她倒是小瞧了。既然如此,她便也拿起主母的氣勢,“哎,我呀就是心疼秋霜。畢竟這丫頭可是老太太親自選的人,如今又有了你的骨肉,為了我們蘇家的子嗣,我自是要照顧一二。省的怕你年紀輕,不知事,見了新人倒忘了舊人。”蘇夫人站起身,又說:“見你如此貼心的疼惜秋霜,我也就放心了。”又轉頭對身后的七娘道:“回頭拿些魚翅賞給秋霜,省的再被別人搶去,不夠吃。對了,還有些補品連著落姨娘和柳姨娘也一并賞下。好補補身子,回頭為二少爺添枝散葉。”
落姨娘和柳姨娘聽到連他們也有賞,當下高興的對蘇夫人行禮道謝。蘇夫人微笑著朝他們點點頭,也不看蘇梓夜和樓小雨。扶著七娘便離開了。
蘇梓夜看了秋霜一眼,又轉身朝外走去。秋霜看到蘇梓夜看她時眼中的不悅,心中一顫。她不知自己明明幫了二姨奶奶為何二少爺不但沒高興反而生氣。又看向樓小雨卻正碰上她看自己的眼神,不禁低下頭,心里更加慌張。
樓小雨打量了一圈屋里剩下的三個女人,心里憐憫的嘆息一聲,便往東院走去。回到東院卻看到平日里只管打牌閑聊“忙”的不見人的馮嬤嬤坐在屋里等她。她笑著走進去道:“嬤嬤今日怎么得空?莫不是手氣不好,上我這賭氣來了?”
馮嬤嬤沒有向平日那樣諂媚的嘻哈一笑,而是一臉嚴肅的看著她,道:“二小姐方才在前面,可有被夫人刁難了?”
樓小雨坐下來倒了杯茶喝一口,才點頭道:“嬤嬤這還用問么。大夫人不能拿二少爺怎樣,就只能找我出氣唄。”
“就算要出去,也是要有借口。不知夫人說了些什么?“
樓小雨把蘇夫人的話一字不落的告訴馮嬤嬤,又道:“幸虧當時二少爺及時趕到,替我解了圍,不然我還真不知如何拒絕。”
馮嬤嬤一聽,皺著眉思索了半晌,才緩緩的輕聲道:“這事,辦的不太好啊。二少爺替你說話,倒不如不說。”
“嬤嬤此話怎講?”
“如此以來,夫人怕是會更加討厭你。”馮嬤嬤看了看樓小雨,又道:“二少爺為人子,卻和繼母形同陌路。不單單是因為老爺寵他,而他又是嫡長子的原因。更重要原因的是,他的生母是蘇老爺的嫡妻,是唯一被蘇老爺三媒六聘,八抬大轎抬回府的正妻。而蘇夫人,卻連填房都不是。她只是蘇老爺的二房,之后才被抬舉為妻室。所以,二少爺之前才喚她二娘。”
樓小雨點點頭,“嬤嬤,這些我早已知曉。”
“但是小姐,自古女子出嫁從夫。嫁的不但是一個夫君,更是他身后的家族。二少爺可以對夫人不敬,你卻不可以。因為不管二少爺和夫人之間深怨如何,夫人都是你名義上的婆婆。孝字當先,小姐絕不可以落人口舌。”馮嬤嬤語重心長的對樓小雨說。
“可是,這樣的話,豈不是叫她欺負?”
馮嬤嬤冷笑道:“放心。你是二少爺的人,夫人不會對你怎樣,也只是爭口舌之快,擺擺主母的架子罷了。但小姐切急,要盡量避免二少爺和夫人之間爭執,更不能因你而讓他們起爭執。雖然老太太和老爺自是分的清是非對錯,但你是兒媳婦,在他們眼里,你永遠都是個外人。”最后這句話,馮嬤嬤特別重了語氣,深深的看著樓小雨。
樓小雨此時此刻只覺得古人都是深藏不漏的。誰會想到平時那個貪財諂媚的馮嬤嬤能把她,蘇梓夜,蘇夫人三人之間的關系分析的頭頭是道。古人不是傻子,她才是傻子!朝馮嬤嬤感激的點點頭,“小雨年輕,又是新嫁婦,有不懂的地方,還望嬤嬤多多提點。”
馮嬤嬤一臉笑意的道:“小姐,您是咱們樓府的二小姐,婆子我豈有不幫你的道理。放心就是。”
“那就謝謝嬤嬤了。”
“不謝不謝,不過小姐……”馮嬤嬤又一臉諂笑的看著樓小雨,道:“聽說二少爺那有套玻璃刻的骨牌,二少爺也不玩那玩意,不如賞了婆子,也拿出去給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婆子們瞧瞧。”
樓小雨一臉黑線的看著馮嬤嬤,“嬤嬤……”您真是個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