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陽。

深秋時節，有地氣暖著，溫泉山莊里的各色花朵兒開得比別處繁茂。因唐果喜歡山野意趣，這莊中的花草向來只大略打理，去去枯枝敗葉、略修剪些亂生的枝杈便罷，并不刻意擺弄造型。

胤礽兄弟父子由侍從引著，一路走一路瞧，覺著比日常見的另有一番可愛。

皇帝曾再三請太上皇夫婦回宮過節，他老爹婉言回絕了。

胤礽多多少少猜到了些端倪，也就不強求。不過該走的禮節絕不能含糊。今兒到了正日子，領著在京的兄弟和弘晳、弘暉跑到溫泉山莊賀節，其他人只讓上了折子，人不必到場。

他們到地兒的時候，唐果夫婦正研究“仙果”。——唐果能力提升，能帶實體物件兒了。

這些果子有些是她自己在靈云山采的，大部分是黛玉等人摘自太虛幻境。又有仙女們自制的果酒、點心、丹丸之類，唐果走這一趟，沒少往回帶東西。

“這幾樣看著跟人間的水果差不多。”太上皇咽下老婆給剝的荔枝，笑道。

“是啊，除了那邊那幾色，其他的咱都見過。仙境里結出來的就是長得大點兒、味道好點兒、對身體益處多點兒而已。吃了就能成仙的，她們也沒見過。不然也不用幾千幾萬年的修煉了。不過有幾樣確實強身祛病效果明顯，我都另外收著。明兒再仔細分配。”

胤礽一行人進了屋兒，唐果夫婦便掩了話題。受了禮，讓他們入座。

這么一拖延，胤裪也洗漱好，過來了。

席上無非說些閑話。大家有志一同的忽略了“仙果”的來歷和胤裪遲到這回事。

有的吃就好！

至少唐佳夫人將水果分得很均勻不是？這充分說明人家沒在這方面防著咱。

好現象！

在山莊過了節，皇帝一行次日早晨告辭回了京。

太上皇這才有機會問老婆這些日子的經歷。

唐果叫來胤裪，倆人補充著將這二十來天的事兒一一說了。

八月十七那天，唐果領著胤裪從山莊出發，走得尚算順利。她自從修習了些仙術，路癡的毛病基本算是好了。

混沌中難以計算時間，不知走了多久，倆人到了靈云山后山。

“吔？這里什么時候有橋了？”

唐果和胤裪倆人停在一條小河左岸，唐果懷疑自己走錯了路：“我記得回去時走的就是這條路，那時候可沒這座小木橋。也沒有橋對岸的小路。”

茫然四顧，周遭景色卻的的確確是經歷過的。只是除了這橋和路。山色掩映間，小徑蜿蜒而上，隱約瞧見半山處還有涼亭。

度恨菩提跟唐果介紹過這靈云山。

靈云山方圓六十四里，比放春山小得多。但是靈氣充足，山中景致也好，是個修行的好地方。因與太虛幻境相鄰，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鼾睡，因此并無修真之人到此落腳。太虛幻境本身人手不足，沒有余力經營，所以靈云山名義上沒主兒，一直空著，沒有任何建筑物。

眼下這是怎么回事？

唐果摸不清狀況，胤裪更沒轍了。

他走了這一路，暈乎乎恍如夢寐。自己只見云霧不見路途，全靠唐果指引。

方才穿過一片黃黑云海，陡然間霞光閃耀。凝目看時，遠處群山連綿，碧意蔥蔥，異鳥往來其上，一派仙界景色。唐果遙指一處金碧輝煌的所在，告訴他那就是太虛幻境，他才知已到了妻子出身之地。

正感慨萬端，無可言喻，又遇上這迷路的烏龍事。

倆人大眼瞪小眼，方自猶疑，河對岸樹林里走出兩人。

胤裪大驚：“紫鵑！”

自黛玉與他大婚，紫鵑便在跟前侍奉，胤裪對她最是熟悉不過。

紫鵑是今年夏天沒的。黛玉亡故之后，紫鵑一直心緒不好，時常生病，早春時一場春寒，受了涼，拖到五月末，終究沒熬過，去了。

胤裪未曾想在這兒遇上她。

“紫鵑，這位是？”唐果見胤裪發呆，她和紫鵑也算熟人，遂接過話兒頭。

“婢子見過夫人。”紫鵑與那女子躬身施禮。

“不敢當。”

紫鵑一笑，“夫人，這是鴛鴦姐姐。我們這一伙子，俱是受過夫人恩惠的。”

鴛鴦終身未嫁。多年來承紫鵑照顧，日子過得寧靜寬裕。紫鵑病死，鴛鴦一股急火，也沒了。

自打她們倆回到此地，已將前因后果弄得明白。論起來，她二人皆是薄命司中薄命女，若非唐果這“天外來客”攪亂塵緣，她倆的結局俱是凄凄慘慘，斷無生前那樣的悠閑生活。是以對唐果都添了幾分感激。

“現今婢子等暫歸我家姑娘絳珠仙子駕下服役。聽聞夫人會再來，這些天婢子等分批前來守候，終于盼到夫人與王爺大駕。姑娘翹首以盼，夫人、王爺，請隨婢子來。”

紫鵑和鴛鴦在前向導，唐果、胤裪催馬過了橋，唐果問：“紫鵑，這里什么時候造橋了？”

“回夫人的話，不但造了橋，還蓋了房。”紫鵑笑著回話，“這些產業可都是夫人的呢！”

“呃……有這事？為什么啊？”

“呵呵……一時半會兒說不完，等到了捉月谷，夫人就明白了。”

“哦。”

唐果不明所以，帶著N多問號跟著走。

胤裪亦是滿腹心事。有喜有憂，喜的是夫妻即將相見，憂的是萬一警幻阻撓，自身無抵抗之力。心情激蕩紊亂，幾乎在馬上坐不住。

只得勉力自制，將注意力投注到途中美景上。

紫鵑、鴛鴦二人翩然而行，始終在平安、喜樂前頭兩丈遠引導。唐果暗自贊嘆，仙境中的仙子果然不比人間弱女，這時速得多少公里啊？

又走過多時，景色一變。觀其花木草樹，大半不與人間相若，偶然見到幾棵桃樹，倒讓胤裪小激動了一下，也算是他鄉遇故知。

越過一處山澗，便有林黛玉、薛寶琴二人帶了幾個仙女從路旁一處涼亭走出，迎上前來。

“玉兒給小姑姑請安。”

“寶琴給夫人請安。”

唐果從馬上下來：“玉兒，寶琴！”

拉起她二人，唐果也是百感交集：“你們……”

卻又不知要從何說起了。

寶琴抿嘴兒一笑，眼中現出頑皮之意：“夫人別來無恙，寶琴有很多話要和夫人說呢。”

唐果會意，拉了她手，“好些年沒見你，咱們先說說話兒。玉兒，你招呼著胤裪，他走這一路，有點兒暈馬。”

噗！

仙女們笑噴。

那夫妻二人原還悲情不已，含淚相望。被她這么一說，各自紅了臉。

“小姑姑最會取笑人，暈馬是個什么癥候？”黛玉大羞。

“嘻嘻……你自己觀察吧。”唐果笑著走開。

進了涼亭，寶琴請唐果坐了，親自獻上茶來。

唐果看她那個派勢和身邊幾個仙女的恭敬態度，估計寶琴應該是在太虛幻境能排上號的。

暗暗點頭。這樣才好。薛寶琴這輩子沒少行善救人，好人應該有好報。

薛寶琴早早的打定了主意不嫁，太上皇退位那一年，唐果給了她五品品級，又給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遣散費，放了她出宮。

薛蝌本是個疼愛妹妹的好哥哥。見妹妹定了心意，也確實沒尋著能與妹妹相配的人物，遂隨妹妹去了。

寶琴父母給她留了嫁妝，薛蝌多年來又陸續備下不少產業，加上唐果給的，薛寶琴一下子成了富婆。

她依著早先的心愿，學唐果那藥王山的模式，在自己的產業范圍之內，扶危濟困，收養孤兒孤老，做起了慈善企業家。

寶琴人本聰明，在唐果身邊多年，官場、商場都有涉獵，開始時還需哥哥幫襯，沒幾年就獨自撐得起來了。用了幾個能干的掌柜出頭，自己在后頭籌劃指揮，生意做得有模有樣。

且她是內廷出來的五品女官，后頭有唐果撐腰，可說是無人敢惹，日子過得萬分滋潤。

唐果“薨逝”，她也病了一場，年年到藥王山去祭拜。今年七月里，唐果從太虛幻境返回的前一日，寶琴睡下之后，再沒醒來。

“寶琴，你在這兒過得好嗎？怎么和黛玉到一起的？”唐果問。

寶琴臉色微黯：“不瞞夫人，若說過得好，我倒是覺著以前天南地北的做買賣、給那些沒爹娘的孩子建育嬰堂、建義學最有意思……”

她長嘆一聲，復又嗤笑：“可惜人家不允許，硬生生將我弄了回來。如今和林姐姐作伴，日子也過得去。只沒什么趣兒罷了。想起很久以前，一心想成仙，羨慕仙人無憂無慮，當真幼稚得很。這仙境之中的勾心斗角，絲毫不比人間少。”

唐果了然：“是警幻仙子帶你回來的？”

寶琴面色甚是憤恨：“可不就是她那一窩子人了？不光是我，同回的還有妙玉。我們回來沒兩日，晴雯和芳官、藕官、蕊官幾個便也被弄來了。八月初，惜春妹妹和香菱前后腳兒的回了，前兒又把我嫂子弄了來。惜春妹妹的小女兒方才五歲……造孽！”

唐果亦是唏噓。她來之前，在太上皇那兒也聽說這些了。只不知邢岫煙的事兒。

略微算了算，那薄命司冊上有名者，在生的也只剩賈巧姐、花襲人了。

看來警幻仙子這段時日業務挺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