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館里,一個年輕人帶著一個少年,坐在臨窗的位置上。
少年面前是一海碗的牛肉面,正埋頭苦吃,那年輕人卻將目光投到窗外,似乎在想著什么。
嘩啦嘩啦一陣響,偌大的一碗牛肉面已然下肚。少年拍著鼓鼓的肚子,心滿意足的打了幾個飽嗝。
紀墨晨收回目光,含笑問道:“無名,要不要再來一碗?”
她并沒有追問他是如何進的潮升館,想來能夠從她聽到的只言片語中猜測得出來,也不希望對方再重復一遍自己的不幸。她只是問了他的姓名,因此知道他叫做無名。
無名將手邊的一杯茶一口氣喝完,搖頭道:“不用了!已經撐得站不起來了!我可不想待會兒爬著回去!”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嗎?”紀墨晨又問道。
“我要學武!”無名立刻大聲的回答,十分堅定。見紀墨晨露出疑惑的眼神,解釋道:“有了武藝傍身,以后別人就不敢打我了!而且到時候我還可以當鏢師!又威風凜凜又可以賺銀子!”
“好!有志向!”紀墨晨脫口贊道,停了停,又問:“那你可想好跟誰學武了么?”
這個問題可難倒了無名,他抓了抓后腦勺,嘿嘿笑道:“還沒想好,不過!我會努力去找師父的!一定會找一個武功高強的人教我練功!”
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決心,紀墨晨開始覺得他除了倔強之外還有些可愛了,笑著在他頭上摸了摸,鼓勵道:“有志者事竟成!要相信自己!”
無名顯然不習慣這么親昵的動作,一把打開她的手,嘟囔道:“男女授受不親!對了,你一個女人干嘛穿男人的衣服?!干嘛進青樓?!”
“好玩罷了!”紀墨晨隨口說道,并不和他解釋,又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我要先走嘍!你以后多保重!”說著,從懷中掏出了十兩銀子放到桌上。
無名看到這一錠銀子,驚訝的抬頭,正對上一張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他又飛快的低下頭,悶聲道:“知道了!......謝謝......”
紀墨晨笑了笑,轉身離開。
等她回到“天上人間”已是巳時,有幾位老主顧已經先她而至了。
見她回來,蘇虞趕緊過來低聲問道:“怎么回事,不是說了今兒歇業嗎?怎么這三位老板都說是你請回來的?雖說他們是咱們常客,可眼下可沒心情專門款待他們啊!”
紀墨晨拍拍蘇虞的手,淡淡道:“不妨,我只是請他們來聽聽那首《錦瑟》罷了!蘇姐,你去喊玲兒,素素,妙妙還有秋水出來吧!”
蘇虞聽了這話,微感吃驚,但見紀墨晨從容的樣子,也就照著她說的做了!
四位姑娘被請出來,臉上都寫著疑惑。紀墨晨含笑道:“雖然《錦瑟》被別人先唱了去,但既然先前說了要比試,我們還是比一比誰唱的好吧!也好讓蘇姐看看你們的實力!”又指著那三位大腹便便靠坐在太師椅上的老板,解釋道:“這三位,這兩日都留宿在潮升館,一連聽了兩天兩夜的《錦瑟》曲,讓他們來做裁判,再好不過了!”
說完,向他們點頭道:“三位老板,辛苦了!”
三位老板皆是歡場老客,但負責判決這還是頭一遭,因此都有些躍躍欲試,都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
蘇虞一邊喊來琴師伴奏,一邊喊小丫鬟上茶點。
四女見是如此這般,都松了一口氣,只是玲兒的臉色不太好。
琴聲起,歌聲起,四女分先后,每人唱了一遍《錦瑟》。聽完這四遍,只覺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意境、不同的味道在其中。
而四女各自唱完,都毫不掩飾訝異之色的朝彼此投去了不解的目光。玲兒顯得越發不安。
四曲畢,紀墨晨起身,向悠然聽曲的三位老板問道:“三位老板,不知你們覺得哪位姑娘唱得最好呢!”
這三人只覺前后四曲似相同,又不似相同,一番討論后,派出其中一位為代表,表態道:“四位姑娘唱的各有千秋,不過我們覺得玲兒姑娘略勝一籌!”
話音一落,玲兒的臉上不但不見喜色,反而變得有些僵硬。
自以為會是第一的素素向她投去驚詫的一瞥,妙妙與秋水也偷偷拿眼去看玲兒。
蘇虞也是暗自奇怪,明明是素素唱得更佳,可為何他們會認為玲兒更好?心頭疑惑著,向紀墨晨看了過去。
紀墨晨暗暗點頭,示意她不要擔心。然后含笑看到玲兒姑娘,柔聲問道:“怎么玲兒姑娘被選為最佳,反而不太高興的樣子?”
“沒......沒有!”玲兒立刻否認,眼神閃躲道:“只是沒有想到罷了!我一直都以為,素素妹妹的嗓子最好......”
不等她說完,就聽紀墨晨打斷道:“原來你也奇怪他們為何會選你!”目光往在場所有人臉上掃了一遍,揚聲道:“你們一定也很奇怪吧。為何明明素素姑娘演繹的更好,客人們卻一致選擇了音質略遜一籌的玲兒!”
大廳的氣氛忽然變得不太一樣,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到一股風雨欲來前的壓抑,心中千百個念頭閃過,卻不知紀墨晨接下來會說什么。
只有玲兒姑娘猜到了一二,因為她的臉色漸漸發白起來。
一抹微笑綻放在唇角,紀墨晨說道:“原因很簡單,因為玲兒姑娘唱的與潮升館那位瓏兒姑娘唱的一模一樣!這三位客人聽慣了瓏兒的曲調,自然更習慣玲兒姑娘的曲子了!所以,他們才會覺得你唱的最好!”
此言一出,玲兒姑娘臉上僅剩的一絲血色褪的一干二凈,整個人仿佛無力支撐般踉蹌著往后退了一步。
素素最先反應過來:“啊!是了!我是說怎么我們唱的曲子中有一兩句的調子不同,原來是這么回事!”
妙妙接口說道:“難怪紀小姐要單獨教我們,原來早就打算傳授四個不同的版本了。這樣一來,若曲子再有泄露,只需去聽一聽,便知道是從誰口中泄露了出去!哎呀,紀小姐可真聰明!”
秋水一言不發,只是惋惜與遺憾的望著玲兒。
蘇虞在一旁面無表情的問道:“墨晨,是這么回事嗎?”
紀墨晨復雜的看了眼緊抿著唇不說話的玲兒,幾不可見的朝蘇虞點了點頭,輕聲道:“我去聽過瓏兒姑娘的曲子,唱得極好,瓏兒姑娘相貌......也極好,依稀能夠看出玲兒姑娘的影子。如果我沒有猜錯,玲兒姑娘,瓏兒姑娘應該是你的親生妹妹吧?”正因為有了這層關系,所以玲兒房中才搜不出任何值錢的物件,她是心甘情愿的想要幫妹妹上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玲兒臉上,玲兒臉上露出復雜的情緒,片刻后才下定決心般深吸一口氣,高聲道:“是,沒錯,瓏兒是我妹妹!親妹妹!”說著,飽含怨恨的眼神狠狠的剜向紀墨晨。
聽她就這么坦然承認,四周響起低低的議論聲。
蘇虞臉色鐵青,喝道:“那兩首曲子,是你故意泄露給潮升館的嗎?”
玲兒高昂著下巴望向她,聲音微顫道:“我沒有泄露給潮升館!我只是幫我妹妹上位!只是幫她奪得潮升館的頭牌之位!”
意思是默認了蘇虞的質問。
蘇虞早已冷靜下來,不再一昧發火,揚聲叫來兩名打手,一指玲兒,狠聲吩咐道:“去!把這個叛徒給我綁了!扔到黑屋去!”
眼見蘇虞要施辣手,四周傳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但沒有一個敢出頭為玲兒求情的。
紀墨晨看著玲兒被綁了下去,因她臨走前投來充滿恨意的一眼而沉默。
紀墨晨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有些事她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徹底。既然非常時期不能容忍出現叛徒,那么殺一儆百是必然的。對于這一點,她毫不懷疑。
只是,那玲瓏姐妹間的深深情誼,還是打動了她。
前世,她也有一個年長她八歲待她溺愛無比的姐姐。
玲兒為妹妹所作的一切,勾出了紀墨晨對前世的無限思念。
她忽然很后悔,為什么自己當初會因為那樣的一段愛情而一時沖動,以至于失去了所有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