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瀟醒來的時候，首先看到的，不是沈老媽子，不是雪萍，不是小刀，而是——

花姨娘！

“醒了啊？”血紅雙唇一動，面上厚厚的一層脂粉隨之掉落。

“花……花姨……姨娘……”哪兒敢迷糊，忙振奮精神，睜大了小眼珠子。

蕭瀟疼得從床上坐起，也顧不得身上衣服臟，下床就拜。

臟？

難道昨晚自己真的去過后山，不是做夢？

她摸摸額頭，燒沒退，還熱的慌。

“醒了啊?”花姨娘退后兩步，一身珠寶首飾撞擊的聲音十分清脆。她屁股剛一撅起，旁邊立即有兩個婢女拉了一把太師椅供她坐下。

蕭瀟偷眼仰視，正好對上一臉憔悴的雪萍。雪萍身邊站著鄭綿綿，生態自若，看不出一絲驚訝。

我靠！母夜叉怎么今天回來了。

蕭瀟埋怨自己運勢不好，又可憐巴巴地盯著花姨娘的錦面繡花鞋。

“這群丫頭真不懂事，明知花姨娘一路顛簸，怎么也不加個軟墊兒？！”一屋子的冷空氣由于沈老媽子的介入，忽然升溫了不少。

沈老媽子一改平日的繁奢打扮，只穿了件薄薄的深藍色長曲，雙手捧著一副軟墊子，撥開層層的人群，擠進了堂子。

“姨娘，好早……”沈老媽子賠笑。

花姨娘一抿嘴，沈老媽子忙端茶。

“呸！”茶還未入吼，只在嘴邊一沾，花姨娘臉色一沉，張口就將茶吐了出來。

蕭瀟閉著眼，感受著口水與茶水的洗禮。

這老婆娘，竟然把茶吐在我臉上！

蕭瀟垂眉斂目地跪著，雙拳握得更緊，她是有仇必報的性格，無奈不是23歲的身體，這6歲的軀殼還沒力氣反抗。

“姨娘犯不著跟一個丫頭置氣，仔細臟了您的衣裳。”鄭綿綿腔調拿捏得好，軟軟的在花姨娘耳邊吹風，她拿著白凈的帕子上前擦拭著花姨娘玫紅鉤花領子。

花姨娘斜睨著眼前這個打扮嬌而不媚的少女，又轉頭看沈老媽子，皺眉道：“你就是綿綿吧？”

“綿綿向姨娘問安。”

這跪人的功夫不是白練的，“咚”的一下，估計屋外耳尖的人也能聽到。

花姨娘一雙丹鳳三角眼瞇縫起來，那余光已從蕭瀟轉移到了鄭綿綿身上。

蕭瀟大氣也不敢喘，她還沒蠢到這會兒子開口說話，那樣子準要遭雷劈。

“對，這就是老身跟你常提到的綿綿。”沈老媽子換上另一盞茶。

蕭瀟不敢擦臉，她一動，保準會吸引花姨娘的目光。她暗暗揣測沈老媽子和綿綿的用意：前者多半是怕花姨娘責備她管教不嚴，后者應該是給雪萍一個面子，替自己籌謀。

“模樣不錯，有點像……”花姨娘將綿綿同前廳接客的姑娘們放在一起比較，一時想不到誰，拖長了聲音。

“緋云姑娘剛進門的時候，也是她這般年紀。”沈老媽子順水推舟。

蕭瀟好不容易才忘了緋云甩耳光的事情，重新被人提起，她有些擔心雪萍。

綿綿十分懂事，謙虛說：“緋云姑娘有傾城之貌，舉止端莊大方，綿綿怎配和她相提并論。”故意將“端莊大方”四字咬的很清。

花姨娘手眼通天，但凡臥月樓里發生的事情，就算是丟了只阿貓阿狗，都會有人告訴了她。沈老媽子是擺在明處的眼線，暗處的，不知道還有哪些人是走狗爪牙。

“緋云……聽說還打了個丫頭。”花姨娘攥著手中的錦帕，掃了一眼在咬牙關的雪萍。

雪萍精神全集中在花姨娘的唇上，只恐她真說出要把自己賣給低等妓院的話。這一兩天，跟她說花姨娘打算賣丫頭的人，不止蕭瀟一個，小刀、綿綿還有幾位平易近人的教習上師都曾這么說。

蕭瀟挪了挪跪的發酸的膝蓋，也為雪萍捏了一把汗。

“世間，生的漂亮的女子多得是……當年我……不也是花容月貌？”花姨娘帕子從綿綿臉上輕輕一撫，嘖嘖稱贊道，“生的美，果然是件好事！”

就在眾人以為鄭綿綿可以一步登天，躋身前廳時，花姨娘眼中掠過一絲厭惡的神色。

“啪——！”一記耳光重重地落在那張精致小巧的臉上。

沈老媽子忙撲過來，壓下綿綿一臉不甘的頭。

“可惜太有心計。”花姨娘打了綿綿，雙指捏住帕子，皺著眉擦手。

綿綿正要分辨，沈老媽子手上用力，摁著她又往地上叩了一個響頭。

“姨娘說的是，這丫頭太過機靈，老身有時候也得被她牽著走。”沈老媽子一心想要提拔人，怎么能在這緊要時刻，被刷下來。綿綿不要面子，她還想要。

這招算是比較高明的。一來，是夸綿綿伶俐，二來，沈老媽子還撇清了自己和綿綿的關系，不至于被花姨娘懷疑兩人串通。

花姨娘雖靠在太師椅上看墻上的字畫，但一屋子的動靜都掌握在她眼里。蕭瀟和綿綿垂頭看地，表情即使沒被她看見，沉重的呼吸卻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

不爽。

“我不喜歡呆呆笨笨的丫頭，你，我是極喜歡的。”花姨娘忽然直起腰，俯身去攙綿綿。

“姨娘……”綿綿一臉不解。

屋子里登時議論紛紛，幾個和綿綿一般年紀的婢女已經跺腳翻白眼，羨慕這難得天降餡餅的機遇。花姨娘偏過頭來，立即跪下去一片兒家丁和婢女，她冷眼一瞪，再也沒人敢出聲。

蕭瀟和綿綿混得不太熟，只從雪萍哪里了解過她。說綿綿出身江南，腹有詩書、才華橫溢，跟前廳的姑娘比起來也不差。鄭綿綿如果踩了登云梯，那么雪萍也會站著點光，然后蕭瀟就有蹭光的機會……

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

蕭瀟跪著打如意算盤，覺得花姨娘等人的對話暫時不會涉及到自己，一時走了神。

“抬起頭來。”

叫誰？

蕭瀟動作慢了半拍，花姨娘的繡花鞋直接招呼過來。

“丫頭，聽說你想逃跑啊。”花姨娘踢人的力氣不大，不過蕭瀟矮，跪著發呆重心不穩，她只要輕輕一碰，蕭瀟立馬就翻了過去。

“姨娘，我被強盜……”蕭瀟抬著頭，眼睛撇到一邊，避免被那夸張的白面紅唇惡心的晚上吃不下飯。

“賞她甘蔗。”

花姨娘沒有等蕭瀟說完，就直接甩下一句話，懶懶地站起，轉身拂袖而去。出門時，外頭跌進來一個人，一下抱住她的繡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