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冬至哦，晚上要準備包湯圓吃啊，現在我們家又喜添個漂亮的小千金，是喜上加喜啊。”未見其人，只聞其聲，是帶南的大嫂，老太太從小抱養的養女梅花，她牽著她的兒子狗兒大踏步來到弟妹帶男的房間。

梅花長得一般，但在這個家絕對是十足的一言九鼎,她很得老爺子喜歡，因為她的到來，讓老爺子得一子，就是小三的大伯，老太太在她來之前生的孩子總是身體不好，因為營養**生的孩子總是體弱多病過早夭折，老爺子則怪老太太命薄，無子緣，所以這樣梅花才有機會來到李家，為了應“引子得子”這句話成成為現實，李家別提多寵她了。

沒來一年，老太太就懷上了，很快就生下來了一個可愛的男兒，老爺子一時興起，不舍得這個旺家女走了，就將其許配給自己的兒子，梅花就做了李家的童養媳，梅花個子大，做事利落，嘴巴靈活，在外不吃虧，在家哄得老爺子開心，梅花不把老太太放眼里，只跟老爺子一個鼻孔出氣。

現在梅花有三個孩子，二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是老二，和帶南的第二個孩子同齡。

“大嫂，你來了。”帶男吃力的撐起身子，坐起來，長嫂為母，不起來是沒禮貌的表現，帶男在這方面總是做得周到齊全。

“別，別，你睡著，你身子弱，快躺下！”梅花搶步來到床邊，把帶男按入被窩，并細心的給她蓋好被子，和狗兒一起坐在帶男的床沿上。

“四姑娘，長得可俊啊，這小模子樣，將來一定跟狗兒哥一樣漂亮哦！”梅花到哪都不忘夸一下狗兒，狗兒確實長得俊，因為象他父親，梅花的兩個女兒長相隨了梅花，所以梅花從來不在外人前提。

“小嬸嬸，你生娃了，怎么不給我糖吃啊，人家生娃了都要發糖的！”狗兒可是見過世面的，家里不管什么親戚生孩子，送月子禮必定帶上狗兒去，這會兒狗兒說的是大實話。

“糖，等下，小三，那個糖瓶里有些白糖，你用勺子弄給狗兒吃。”帶男尷尬的對大嫂笑了笑，房間真的沒有糖，家里也沒有為她生孩子另購糖，現在生了個女兒更沒有人張羅這個事了。

“我不要，我不要吃白碎糖，我要吃一粒粒的，用糖紙包的糖。”狗兒開始不賣帳了，大哭起來，六歲的狗兒說懂事不懂事，因為一直得家人寵耍起賴來可真是夠可怕的。

“乖，小嬸嬸這里沒有糖，因為小嬸嬸又生了個妹妹，不是喜事，所以沒有糖，等小嬸嬸月子過后，去隊里做工有了工分再去給你換糖好不好？”帶男手足無措的哄著狗兒，小三一言不發。

“你這孩子，天天吃糖還沒吃夠，早跟你說過了小嬸嬸這里沒有糖吃的，我們是來看看小嬸嬸和妹妹的。”梅花呵斥著狗兒，拉著他往門外走。

“小嬸嬸，你為什么老生女娃，你是生不出來男娃嗎，生不出來象我這樣的娃嗎，小嬸嬸，你真沒用，弄得我都沒有糖吃。”狗兒的話句句刺著帶男的心。

小三終于被惹怒了，說，“誰說的，小嬸嬸一定能生出男娃，是因為小叔喜歡女娃，以后長大了我去她們家有雞腿吃（鄉下常說，女兒會娘家人雞腿吃），我等下就去買糖給你吃，我要村里的小孩全部發糖，你等著吧。”

“你別傻了，跟小孩計較什么，全村小孩發糖要發多少啊，要多少錢啊，你有嗎？”帶男有氣無力的勸著小三。

“媽媽，你說的不對吧，小嬸嬸不是生不出來男娃，只是她不想生，她喜歡女娃，小叔叔說了，生女娃也有糖吃的，……”狗兒不顧他媽在打他嘴巴，繼續堅持說著，他媽不得不把他快步拉走了。

聽到這些，小三和帶男不約而同的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買糖，不說全村，全組的小孩子一定要發到，帶男這時不再言語了，任憑小三去折騰了。

老太太捧了一碗糥米粉做的湯圓進房了，輕聲對床上的帶男說，“快吃了吧，餓壞了吧，這個湯圓先給你吃，來不及包餡，你先吃了，吃不下給孩子們吃，晚上再包，你再來吃點。”

說完又情不自禁的又來跟小轉娣打招呼，左一聲寶貝兒又一聲心肝兒的喊著，用臉在孩子被面上磨蹭著，老太太對孩子的愛不用言表，看那行動就知道這孩子很討老太太喜歡。

“謝謝媽，爸爸吃了嗎？”帶男感動的接過大湯碗，婆婆盛得可厚實了，每當這個時候帶男就開始想娘家了，小時候娘家媽媽和奶奶可是盛一碗還給她余一碗，而現在在這里只有婆婆心疼，但終歸還是并不能通心。

不過，帶男還是蠻感動婆婆的，不是婆婆，這個家她真的一文不值，在生產隊里做的工分全部在老爺子帳上，因為老爺子和大哥是做手藝的，吃的百家飯，生產隊該做的義務工沒做，則把帶男的工拿去抵扣，抵扣余下的就沒有什么了，

帶男的男人是武文弄墨的，一年也賺不了幾個錢，帶男又死要面子爭氣，也不肯去找娘家要零花錢，所以默默的沉受著，忍耐著，任勞任怨，老太太是小腳，平時體力重活不行的，帶男就趁中午休息時間回家幫老太太擔肥料糞水，豬圈里的糞，倒在菜地溝里，這樣老太太就只用去刨刨坑，種種菜就行了，所以老太太慢慢在對這個小媳婦加深她的愛。

三個孩子回來了，帶男大女兒有九歲了，只是皮膚有點黑，五官也是相當精致，抱著三歲的妹妹沖向媽媽房間，在外面聽別人說媽媽又生娃了，三個娃子瘋一樣跑回家，圍著妹妹不停的逗著，嘻笑著。

帶男吃了一些，實在沒口味吃下去，把娃子們喊過去想分給娃子們吃，大女兒很懂事，說：“媽媽，你身體不好，剛生了妹妹流了很多血，一定要多吃的，我不餓，我等下就吃飯。”說著就走到一邊去了。

老二也懂事的說不吃，可是眼睛不離開媽媽的碗，最后還是熬不過食物的**，老太太在湯圓下面還放了雞蛋，帶男把雞蛋給了三女兒吃，三女兒還小，吃糯米圓子怕哽著她了，二個娃圍在媽媽邊上吃得呷呷響，有滋有味。

小三和大女兒在搖床邊逗小轉娣，小轉娣睡醒了不哭不鬧，睜著大眼睛四處張望，姐姐笑顏如花。

“媽媽，以后我放學回來就幫你帶小妹妹啊，保證把妹妹帶得好好的，幫她洗尿片，抱她出去玩，你放心，你還象以前一樣去外面干活，給我們掙飯吃，給我掙學費，好不？”海燕看到媽媽似哭過的眼睛，以為是媽媽擔心沒人帶小妹妹，懂事的她主動的替家里分擔家務。

“好啊，我做工去了你放學回來幫奶奶帶妹妹，我的好女兒真懂事，不過你的作業還是要白天做好哦。”帶男欣慰的跟女兒說。

“沒問題，帶妹妹，做家庭作業兩不誤，保證完成！”海燕來個立正姿勢。

小三翻箱倒柜，找出了十多元錢，夠買糖了，這些錢都是小三平時給人寫字，寫對聯私贊的錢，本來想把這些錢留著過年給孩兒們添點新衣裳，這下為了爭這口氣，孩兒們新衣裳沒有了。

帶男不再阻止丈夫了，因為人活著爭一口氣，她要向大家證明，她的女兒她也是疼的，也是愛的，也是寶貝，所以和小三一起頂著人言，一定要向全村人發喜糖。

今天是1979.12.22日，農歷11月初四，冬至，家家戶戶都在包餃子，做湯圓過節，李家也在過節，大廳里熱鬧哄哄，吃著團圓湯圓，只有帶男和轉娣在房間獨享溫存，帶男緊抱著孩子，她發誓，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的四個女兒，比人家男孩子還要尊貴。

在床上休息的時間總是過得這么快，轉眼間四十天過去了，帶男的月子結束了，該起床出房干家務了，小三也籌備好了喜糖這碼子事，放話說要發喜糖，并把日子定在農歷十二月二十四那天，那天正好是過小年。

那天不僅小孩來了，很多好奇的大人也來了，有些人說小三發神經，有些人則說小三是讀書人有見識，待孩子男女平等，更多的人是來看發糖是真是假。

當小三把一竹筐子糖搬出來時，大家都喜笑顏開，村里的小孩子哪見過這么多糖啊，吃糖對于農村孩子來說是一件奢侈且浪費的事。只有逢年過節或者上親戚家才有幾顆糖吃的。

很快糖是發完了，大家都要看轉娣，轉娣已經會有意識的朝人樂了，只要稍稍一逗，就會朝你笑，優其是她那一根頭發沒有的光光的頭，靈氣的大眼睛，大家不約而同的夸這孩子一定會很聰明。

這時走來一位帶著眼鏡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樂呵呵的走向小轉娣，低頭準備跟小轉娣說話，誰知小轉娣先對他喊叫起來，然后又樂得直笑，中年男人覺得絕了，笑著說，“小寶貝，我今天的確是你引來的哦，就因為你我認識了你父親，我現在想見見你的父親啊！”

“張校長，張校長，你怎么來了？”海燕認出來了，這個中年男人是她小學的校長。

“我來看你妹妹啊，順便跟你父親談點事，你父親在嗎？”張校長和謁的問海燕。

“張校長，我是李志堅，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禮失禮啊!”小三從家里跑出來遠迎。

“你就是李志堅？我聽我爸說過你，說你苦于一肚子書，卻因為家里成分不好，無用武之地，我正想找你幫忙呢，可以借個地方說話嗎？還有把小娃子抱進來吧，小娃子在外面太冷了。“這個校長還真是個不錯的人，很會照顧人。

有位老奶奶把小轉娣抱了進來，帶男感激的接過來，這會帶男正在忙著給孩子們洗衣服，沒有出去湊熱鬧，要是家里事沒做，夫妻倆都在外面發糖，婆婆和大嫂會罵的，所以帶男乖乖的在家洗衣服，做家務。

李校長可真是個心急口直的人，直接走到堂屋，說，“本來我不認識你，后來村子里聽說發喜糖是你，一說你的名字，我老父親就記起來了，說你的書歷可以做一個好小學老師，讓我來找你去村里小學當數學老師，你愿意嗎？工資肯定比你現在幫人寫字和在生產隊里做工分強。”

“當然愿意啊，可是我這樣的成分可以去教嗎？”因為李志堅家父親是做手藝的人，家里家底不錯，特殊時期期間被劃為“富農”成分，且他大伯是在縣里教書，被劃為“資本家”，張校長不嫌自己的成分，可李志堅卻擔心自己上學校教書，又牽連了家里怎么辦？但他沒敢在張校長面前說出來，萬一說出來這機會沒有了怎么辦，四個娃要養，在生產隊做點工分又要上交給家長，寫字能賺的錢只能買糖給娃吃。

“你放心，現在特殊時期早結束了，現在是抓緊時間生產，搞教育，去年有的地方已經實行了田地到戶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了，你放心吧，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張校長信息靈通，話說得很有說服力。

“好，如果張校長覺得我可以，我寒假過后就去當數學老師！多謝張校長的抬遇之恩。”李志堅想了想，覺得自己窮光蛋一家，沒什么好怕的，再說如果象張校長說的這樣，那對自己是一個機遇，自己多年的夢想不就是教書嗎？

李志堅高中沒念完，因為家里的成分問題，念念停停，也沒有機會參加高考，索性沒去念了。

“那就這么定了，我回頭擬草一份聘用合同送給你，你在家等我好消息，今天過小年，你家也在辦喜事，我就不打擾了。”張校長茶都沒喝，說完話就走了。

晚上小夫妻在床上商量著怎么不拖累大家庭，最后商定跟老爺子老太太提出分家，東頭剛好家里跟別組的人換得一塊地皮，蓋了四間土磚瓦房，自己就搬那邊去吧。

老爺子和大嫂欣然答應，老太太跟帶男住一起，大家一起過了年就分家。

年后過了初八帶男和小三把床搬到了東頭新家，一張桌子，四條板凳，就這樣，找人搭了個新的土磚灶臺，買了二張小床，孩子們睡的，這樣新家就算安下來了。

過了元宵小三真的小學上班了，海燕樂得直叫，“爸爸是老師哦，我在學校也是老師的孩子哦。”

帶男心里滿是歡喜，若有所思的看著丈夫寫的對聯，字鏗鏘有力，覺得也只有這樣的工作才能適合他。

其實好運還不止這些呢，三月份，田地到戶了，家里六個人分得了六份田，田都是自己種，收成是自己的，只要交少量的稅就行了。

以前在生產隊里做工分，搞個雙搶要搞兩個月，天天在田里做，一年到頭都在隊里做，過年還是兩手空空，現在田地到戶，多做多得，多好啊。

不過聽村干部說，開始要實行計劃生育了，農村一家只能生兩個娃了，生過了的就算了，不罰款，如果在規定實施后超生的，村里不給分田地，還要倒罰款，已經生過兩個的家庭男女一方必須有一個人去做絕育手術。

好強的帶男還是擔心這個，還是想努力一把，爭取人生有兒有女，所以挺擔心計劃生育實行了把自己拉去結扎了怎么辦，好在現在規定還沒有下來，一切只是聽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