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清早,金書沒有去學堂,反而趕著來西屋看看。
昨夜登門,他一心想修補些什么,卻忽略了這個妹妹是第一次見到他。
——仔細一回想,二妹和三妹他都見過,只有這個大妹,不大出來,以前見也只見過背影或是側影,加上方嬸一再讓他警惕庶母和庶女,所以他也不曾有意靠近過她們。
如此說來,他昨夜的拜訪對她們來說確實太過唐突。加上那場沖突,因姐姐的關系,難怪大妹不大理睬他。
又因,那時的天色也不太好。他實在很擔心她們沒有注意到那瓶藥。要是給一撞打翻或是碎了,那就可惜死了。這可是花好幾兩銀子的金瘡藥。
金書攏著眉,走在被朝露打濕的碎石路上,卻將心捧在嗓眼里,時不時想起少君的眼色和犀利傷人的話來,數(shù)次想要倒回頭去。然而,前方像有塊磁石一樣吸引著他一刻不停地走去。
沈姨娘遠遠就見著金書往西屋走去,知他是要去找少君。
她停下來望著金書的背影,有些擔心,可是,轉眼想到少君對待金書的方式,再想到金書不計前嫌再次登門,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期望。再說,她這個女兒也不是對誰都這樣計較。恰恰毫不理會的,才是路人。于是,沈姨娘還是朝著火房的方向走去。
“你,又跑來干什么?”少君想不到這么快就再次碰上這個令她討厭的人的親弟弟,害她一大清早就要倒足胃口。
“嗯——”金書嚇了一跳,居然這么快就己經來到了西屋。
妹妹沒有像昨天一樣開口閉口稱呼他是個“賊”,他的心神馬上放松下來,堆起誠摯的笑意,道:“嘿嘿,——妹妹。那、藥、你用過了嗎?怎么樣,有沒有好些了……”
“喏,”少君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隨手塞過來一只青花色的小瓷瓶,心想這人怎么這么煩——難道看不出她不想搭理他嘛。
“咦——”金書見著封口上的白蠟像是沒有啟用過的樣子,頓感自個的好心又被她當成了驢肝肺,遂不滿著道:“你,為什么不用它?”
少君在心里奇了,照他的意思“不用也不行”——哼,姐弟倆果然一個德性,總愛強人所難。
她不耐,更被他煩怕了——正常點的小孩被她這樣罵也該嚴重傷自尊了,能躲她多遠就躲多遠。怎還會緊巴巴地跟上來。難道他沒有腦袋,不知道一點點進退。
一面又在內心深處明了,若她像以前一樣低個頭,虛應一下接過他的“好意”,不就能把他打發(fā)走了嘛,何必搞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可是,她不愿意,沾上了他更是個大麻煩。她只想安安靜靜地長大,到時好好想個出路,帶娘一起出去。
于是再加把勁,她插起腰來對金書吼道:“不需要,不稀罕,你、——趕緊走,不要杵在這里礙我眼。”發(fā)完脾氣,少君突然感到自己很容易被這小破孩激怒呀,難道一旦開了葷就忌不了口;或者,在她心里其實是嫉妒他的,只因他生來便是嫡子而她卻是個庶女的身份,活該低他好幾等。
前世的生活經歷,確實讓她意識到世上有許許多多的不公,這種意識也帶進了今世。然而,光妒嫉不能給她帶來溫飽,不能給她帶來安全感,她容易感覺到妒嫉之心,也很容易將它消遣掉。
“我哪里礙著你的眼了,”金書在她手里屢屢受挫,很是生氣:“這里不是陳府嗎?我,——呆不得?”
他真沒遇過這么粗野又不講道理的妹妹,不想去學堂,就跟她耗在這里,定要好好將她改過來,直等得她向他道歉就罷手。
“……”少君齜牙咧嘴著,差點氣歪了鼻子,在心里恨不得捧他一頓,但又想到他是嫡子,打不得。不然就不是像昨日那樣輕罰了事了,非拉娘下水不可。
索性又不理他,大不了浪費一天時間。她倒要看看他有沒有那個耐性。今兒都耗在這里,論損失,肯定是這個大少爺要大得多。
這么一想,少君的心情立馬陰轉晴好,轉進屋里摸出一盆野果子慢慢享用,對于院落里的一切眼不見為凈。所幸,今兒張媽沒來,不然,她還真放不下心來。
日頭高高曬起,金書干站在院子里,沒有書童,沒有同伴,一下子心里空蕩蕩的,很是委屈。他突然感到這樣自討沒趣真是傻,可是要是讓他立刻離開,又咽不下那口氣。
只好繞著院中的幾棵大樹,走來走去
突然,他發(fā)現(xiàn)了藏在角落雜物堆里的一塊青石板,上前一看,只是一塊略顯光滑的破石板,好像就是府里替換下來的廢板。
“怎會收拾在這里?”金書不解。
蹲下來,再仔細一翻一找,一根柴木凹槽里躺著一支毛掉了一小半的青竹毛筆。
金書此時再對照一下石板不光滑的地方,當下了然,該是二小姐平常在這里練字之用,暗道:“果然只有日日與這塊青石板較勁,才能讓大妹變成這樣一個蠻不講理的野丫頭啊。”
但是,金書一連發(fā)現(xiàn)了好幾只禿了毛的光桿,他再也無心調侃妹妹了。論勤勉,他這個經常在學堂里走神的人,慚愧。論……再看初見妹妹時,她穿的是農家女才穿的青花布,又思大妹剛才抱著一盆酸澀無比,丫頭也不愿吃的野果子,心中不禁惻然,所有對大妹的氣惱頓時全消了下去。
金書這邊神游,被人猛“嗯”一聲,才注意到少君己經從屋里出來了,就站在他的面前,杏眼圓瞪過來。
——還是沒給他好臉色看啊!
金書沒有像剛才那樣計較,對少君報以微笑。憑他此刻的心境,少君就是做得再過份一些,他也會忍讓一二。
“妹妹呀,你要喜歡練字,回頭我讓小童給你抱疊紙——”金書有感而發(fā),卻得來一個暴栗。
金書一把抓住妹妹的一只手,少君扭身掙開,雙手受了傷己是不靈便,這一下子“咚”聲跌了下去。
少君的左膝蓋好不好正撞在一根硬木上,頓時,裳破,又滲出鮮紅的血絲來。
金書大驚失色,又見著少君根本眼皮子都懶得動彈一下——心下稍安,以為情況還好。
待他不容分說的拉著少君坐在石板上,取出金瘡藥要抹時,才發(fā)現(xiàn),口子有些深,并不是傷得一點半點。
要是換姐姐挨這一下,非哭慘了不可。
他歪著頭凝眼看來,眼前的大妹妹跟他所認識的人都有所不同,昨天,他本以為少君跪祠堂,必是痛哭流涕、悔不當初——她沒有,脊背挺得筆直而過;時下,即便膝蓋鮮血淋淋,也沒有流下一滴淚,仿佛沒有痛覺。
“你都不會感到痛嗎?”金書伏下身子給她抹藥。
仍瞪著他的少君突然感到自己的腿腳一陣濕熱落下來,但這淚并不屬于她。
隨后,金書察覺到少君突然變得沉默,腳也不像方才那樣亂動著不要他上藥。這令他一時又有些不太適應。
“妹妹,你有什么要求?”金書抬起頭來,生怕少君拒絕,又補充道:“算是我和姐姐對你的補償。”
金書臉上的淚水不見了,讓少君以為方才只是個錯覺。
這次,少君并沒有氣惱或是不理,而是輕聲道:“真的?”
“真的。”
“那好,帶我出府一趟。”
“呃?”金書指了指傷口。
“當然不是今日,到時候,我再與你細說。”盡管仍是那么冷淡,但,這是少君第一次這么和氣地同金書說話,讓他心中莫名地感動起來。
金書得到少君的允諾,感到身體一下子輕快起來。他扶少君回屋里躺好,才想起,還需要“跌打酒”,急急忙忙又沖出院門。
少君望著門好一陣發(fā)怔,方道:“昨天,你不是都聽老爺那么說了,為什么還要對我懷有愧意呢?我并不是你的親姐……”
此后,金書常來探望少君,偶爾還會給少君帶些小玩意,說些學堂里的見聞,隨著與少君的進一步了解,少君像一處寶藏,被他不斷挖掘出許多令人吃驚的東西來,慚慚地,金書只要有空,就會往這里來。
姨娘見了,倒是很高興;只有確實傷了筋骨的少君靜靜地躺在一邊不說話,她會在心里默數(shù)著腿腳利索的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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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這章寫得好累,卻沒寫出心中的感覺來(花了一個下午到現(xiàn)在的時間),請親們見諒。我這幾天弄大綱,弄得身心俱疲,又怕我總寫六歲的事情,你們會不會煩呀,別擔心,再過幾章,少君就要長大了。哎,親們要有啥意見或是喜歡的,請來書評區(qū)發(fā)發(fā)言也好……俺的書評區(qū)冷冷清清的,那些數(shù)據(jù)看著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