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的位置并不算好，離粗使奴仆的住處相隔不及百米遠(yuǎn)，即便中間有條夾道相隔，又有清墻粉花相掩，也沒能讓西屋這里落得多少清靜來。

且這個(gè)時(shí)辰，夜幕落下來，正是主子擺完飯將要收拾的時(shí)候，來來往往的奴仆急促行走，磕磕碰碰的聲響像無數(shù)根鼓槌子，敲打在西二屋里頭各懷心思的人的心坎上。

青花見小姐久久不作回應(yīng)，遂有些急躁不安起來。

外面來來往往的仆人們落下來的腳步聲又似在催促她“趕緊、趕緊，——莫要聲張”。

這個(gè)分寸，即便是走南闖北過的她一時(shí)之間也很難把握住。

再撞上平時(shí)很有決斷的小姐現(xiàn)在成悶葫蘆一般的時(shí)候，青花己經(jīng)被現(xiàn)在的情況弄得難死了。

她的膝蓋就浸泡在冰冷骯臟的花泥漿水里頭，卻混然不覺得自己有多辛苦。

只希望，那伸出來的一只生了繭子的粗手可以死命拽緊小姐的手。

即然主子說不得，勸不聽，青花本是奴才的命，就只能相陪到底了。

她的雙目里滿是哀求之意，除了那句“改了它吧”就別無其它的任何解釋或是為自己開脫的打算。

因?yàn)椋嗷ㄕf不出口。她沒法子向小姐完完全全地講述她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想的，——只要她這么開口了，就是對小姐為她做這么多事的一種褻du和譴責(zé)。

少君的雙眼一直望向青花那一邊，漸漸地卻是越了青花，直往那屋里頭鉆去。

——青花沒有明說怎么知道的，且又為何隱瞞了這么久，現(xiàn)在又要急急地說出來。更加古怪的是，青花膽敢用手拽著她的一只手死也不松手，且那只顫抖的手傳遞給她的是：青花在替她害怕。

少君頓感心里涼颼颼起來，又發(fā)出一聲淺淺的嘆息聲，僅容自己的心聽到。

她完全明白了青花的苦心，亦可知娘的打算，必是不會輕饒了她。

少君一想到娘的心思，明潔的杏眼迅速灰黯下去，暗嘆道：“本是柔弱性子的娘也被她逼慘了……”

“青花，起來吧！小心別凍著，要是生了病，明天就伺候不了人了，這屋里的人離不了你。”少君伸出另一只手，撥開青花抓緊的那只手，杏目怔怔地朝竹簾望去，疲憊的雙腿也跟著挪動過去。

那扇竹簾兀自抖動起來，——娘就躲在后頭。

也許，娘也希望能從她的嘴里聽到一些令人欣慰的漂亮話吧。

唉，可是……她讓娘失望了。

她可以騙很多人，為了活下去，還可以傷害很多人，卻唯獨(dú)不會對今世的娘作出任何的虛假，所以，她不會哄騙娘，因?yàn)樗霾坏健＿@些都是與生俱來的，深入骨血里，與她再難分割開來。

少君抬起腳，緩緩向屋內(nèi)走去，心里的那股涼意驟然停止。

所謂近親情怯，少君也不能免俗。

“小姐，別進(jìn)去，”青花眼見著沒能攔住小姐，心里大悲，就要嚎啕大哭起來，只是臉上是這樣大悲大哭的神情，聲音卻是啞然無言。

待小姐果真不顧她的勸阻，硬要與姨娘硬碰硬時(shí)，青花飛快地爬起來，也闖了進(jìn)去，生怕來不及，控制著聲音只讓屋里聽到度量，道：“姨娘，手下留情，小姐還只是一個(gè)孩子啊！”

青花生怕嬌柔的沈姨娘要么打得小姐遍體鱗傷；要么姨娘自己先被折騰著病倒下去，再說姨娘身上還養(yǎng)著傷，怎可以這般大動肝火傷身體呢。

沈姨娘是典型的南方人，身量嬌小，與青花這北方人相比，個(gè)頭堪堪相齊，但腰身完全不是一個(gè)檔的。

沈姨娘大了青花整整一輪，身子卻遠(yuǎn)不如青花的豐腴結(jié)實(shí)，與一陣風(fēng)就要被刮走的老爺才是一個(gè)檔。

真叫有心人難以相信，沈姨娘憑這樣的身板是怎么在火房一呆就是六年的。

其實(shí)這些全是青花機(jī)靈之下的猜測，青花也不敢肯定姨娘是否真的忍心對自己的骨肉痛下恨手。

且說起因。

倉惶追出來的青花追不上小姐，又見少爺沒有性命之憂，方想起要回稟另一個(gè)主子知道，遂一路小跑著去見沈姨娘。

青花在火房里見到沈姨娘正抱著一大捆長得好好的花草，不管能用不能用，全當(dāng)一把柴火添進(jìn)燒得正旺的灶頭里去，偏又嗆出些許嗆人的濃煙出來，讓姨娘直犯咳嗽。

青花是個(gè)勤快的仆人，趕緊要來接過手，卻被姨娘一把推開。

火光之下，青花見著姨娘一張滿是淚痕的俏臉，便知姨娘定是知道了，靈機(jī)一動之下，也明白姨娘手里要?dú)绲舻木烤故鞘裁矗瓉硪棠镆彩侵佬〗銜苟镜模皇侨潭话l(fā)，或者是過于溺愛小姐。

這才釀成今日小姐要去追打少爺之禍。

己高升成府里專事采買食材管事的老廚娘林婆子，受不住干了幾十年老廚工的誘惑，總是隔三差五地過來這里掌掌勺，眼下，林婆子也在，正一邊嘀嘀咕咕著。

青花害怕太多人知曉，也幸好是這個(gè)年老癡花的林婆子，不是另一個(gè)年青青又有心的廚娘在的時(shí)候，趕緊將沈姨娘好說歹說地推了出來。

一出來，吸入外面的草木之香，姨娘一下子就癱倒在青花的懷里，四肢冰冷得嚇壞人。

…………

青花聲到人到，恰好聽得姨娘綿絲一般的聲音說到了她。

“少君，你打小，娘從來沒有打罵過你，便是說話也沒有重過一分。可是，你——，不曉事，不知這大府里頭的黑暗和忌諱。”

“你買了一個(gè)只簽八年約的丫頭當(dāng)貼身大丫頭，娘沒有說過你什么。你可知道，你要是遇上一個(gè)壞心眼的丫頭，沒有賣身契在手，將來你可能壓得住她？你的一應(yīng)行頭，吃穿用度都過大丫頭的手，哪天，你如用過了度，她對你心存仇隙，你怎么個(gè)收場？便是冤枉死了，也沒個(gè)知心人給你燒埋的。”

聽到這里，青花汗顏，臉上大驚失色，當(dāng)著姨娘的面就跪下賭誓發(fā)誓要一輩子對小姐好，絕不敢做那忘恩負(fù)義的茍且之事。

“丫頭，莫慌莫怕，你是一個(gè)難得的有心人，姨娘知道。如今說開了，也不怕你笑話。往后，我就把少君交托給你好生照看了。我這里先叩謝了！”姨娘果真跪下，又讓青花驚慌失措一把。

此時(shí)，少君驚大著杏眼，緊皺著眉頭望向沈姨娘。

沈姨娘繼續(xù)道：“你使那傷天害理的東西，娘也沒有盡到好好教導(dǎo)的義務(wù)，重要的是，你是為娘這么做的，娘有罪呀。”

“……”少君無言，全身上下如同被人痛打了一番，很累。

沈姨娘突然拔了頭上的簪子，頭發(fā)披散下來，雙目怒視著少君道：“可是，你今天又是為何，嫡子是你能打的嗎？你還要不要呆在這個(gè)家？沒有這個(gè)家，誰為你摭風(fēng)避雨？便是你運(yùn)道好，尋得個(gè)好人家，也還得你娘家哥哥姐姐來為你作門面呀？否則，誰人都要輕看你幾分……還有，使毒那等子卑鄙手段是你這個(gè)年紀(jì)該做的事嗎？啊——”

且不等少君有所反應(yīng)，氣惱極了的沈姨娘抄了那只銀簪子就要來戳少君的掌心，后腿卻被仍跪著的青花死死拉住。

怎料，少君一動不動，任由姨娘揉捏，也不向娘吭聲求饒。

“我，這是作的什么孽？教出你這樣一個(gè)不受痛又不惹人憐的孽障來，”沈姨娘扔了銀簪子，捶胸大哭，又起身要尋根繩子上吊死了算了，免得見到自家女兒有不得好死的一天。

“娘，我可以答應(yīng)你們，以后不再使毒，不再隨意責(zé)打嫡子，但，其它的我辦不到。”少君也是哭了。

沈姨娘見少君落淚，猛地怔住，不管她們母女倆的日子有多難過過，沈姨娘從來沒有見過少君在她的面前哭泣過。

母女連心，兩人皆是同時(shí)有一股錐心之痛纏了上來。

姨娘朝少君跌跌撞撞地走過去，母女倆抱頭一起痛哭。

一時(shí)之間，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少君第一次喚她“娘”時(shí)的情景。

…………

金書因沾賭之事，還是被老爺關(guān)了四天默書。

最后放了出來，二小姐卻主動上門尋他來了，看來是來求和的。

金書多日不見二小姐，再說，那日被追打得那樣凄慘。

所以，他剛一見著二小姐，心里還是怯了幾分，然而，心里又渴望與二小姐合好，這才小心問二小姐搞什么鬼。

二小姐也不隱瞞他，道：“陳府這么大，你早晚要當(dāng)家，要是沾上賭，敗了家，我和娘吃西北風(fēng)去，要是你再混帳一點(diǎn)，賣了我和娘，我們當(dāng)奴當(dāng)……”

金書聽了，眼睛立馬紅了，又伸手捂上二小姐的嘴道：“別說了，我不會，我絕不會這樣負(fù)了你們。”

“嗯……，”少君驚睜著雙眼，嘴被捂住，說出來的話含糊不清，但又隱約感覺到哪里不妥。

待金書松了手，立馬招致一頓粉拳的招呼。

“啊呸！誰讓你負(fù)啦？毛病。”

金書暗自僥幸，還好，大妹妹沒有又使出不要命的棍法來。

且這分明像落了雨一樣下來的捶打，并沒有讓他感到疼痛，反而讓金書心頭有一種很踏實(shí)的感受。

似乎離他等來一句“哥哥”的叫聲，也不遠(yuǎn)了。

半響，金書嬉笑著回了一句：“妹妹最近勁咋小了這么多，可是我那些書畫擱到現(xiàn)在才起了作用，哈哈，我可以安心了。”他以為妹妹對著書畫，性子變軟和了些，頓時(shí)大喜，卻沒有注意到少君臉上的笑皆是苦笑。

“娘，我以后再不會亂使性子，一定安安份份的做一個(gè)能把自己嫁個(gè)好人家的淑良女子，到時(shí)，也好把娘接過來享福。——若是，我能向娘證明，無需嫁個(gè)好人家，也能過上好日子，娘，到時(shí)，你可會愿意離開這里？”少君的心里是惆悵的，她并不認(rèn)為像娘所說的，安心做一個(gè)淑良的閨秀，會有好日子過，但她不能再去刺激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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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章，不知親們看得夠不夠虐的，那個(gè)啥，情節(jié)需要，不得不如此。明天那章，就不會虐了吧，后天少君就該長大成小娘子了。親們是否期待呢？且，不久的將來會有一件喜事和一件悲事，親們能猜得中嗎？呃，就在現(xiàn)在己出場的人物里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