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一次來到了殯儀館,看著這些悲歡離合,似乎這些人的喜怒哀樂這些故事都是在這一刻結束的,這些喜怒哀樂都是與自己無關的,在這里,大家的眼里都是悲傷,沒有人能看見自己穿著一件不合群的外衣。
也許自己最喜歡來這種地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看著這些人的生離死別,自己的悲傷也會顯得不是那么濃重吧,自己眼里的難過也能變得不是那么嘲諷。
班新燕站在這里,從白天到晚上,知道感覺雙腳都麻木了,才提起腳往回家的路上走去,絲毫不用擔心老師會向母親反應自己沒有去上課,對于這些老師來說,自己一向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來了當沒來,沒來不知道,只是他們會覺得少了一個可以捉弄的人很無趣吧?
家里還是那個破破爛爛的樣子,由于對面的房子在開發,每天都在放炮,這里的破舊的居民樓不堪一擊的裂了一個又一個縫,要是說那里有危樓,這里就是第一個吧,班新燕有些嘲諷的想。
回到家時,母親出乎意料的沒有用整個樓房的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大聲咒罵著。
她從櫥柜里端出昨天剩下的飯菜,冷冰冰的飯菜,有些辛辣的味道,她不洗辣,卻還是皺著眉頭,將飯菜吃了個一干二凈。
然后推開房門準備先休息一下,就在班新燕剛剛整理好床單被套的時候,房間外又傳來了母親有些嘶啞的聲音。
“班新燕,出來!”
她有些心煩,將被子蒙在頭上想裝作聽不見,可是外面的聲音卻越來越大。
“班新燕,我叫你出來,你聽見了沒有?”
“臭丫頭,你是不是要等我死了你才肯罷休啊?”尖利的喊叫聲幾乎響遍整個樓層,班新燕躺在床上,有點惡毒的想:你死了?呵,一個要死的人發得出那么大的聲音嗎?難道是回光返照?
“真是個賠錢貨,你養了這么多年,叫一聲都叫不出來!”
“你行了,就別裝了,有什么事直接說吧。”班新燕有些不耐煩了。
“我裝什么,你快滾出來送我去醫院。”女人站在門口,突然覺得有些心灰意冷,養了這么多年的女兒,此時冷漠的就像是一個陌生人,連出來看她一眼都不愿,額頭上也越來越燙,她感覺連看東西都是昏昏糊糊的。
“客廳里有感冒藥,你怎么這么嬌貴啊。”班新燕一邊說著,一邊爬起了床。
“我…我…我…”外面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去。
班新燕推開門時,母親已經倒在地上,渾身滾燙燙的,像是一個火爐,“誒,你沒事吧,不要嚇我,誒。”
她覺得有些恐慌了,女人雖然有時有些尖牙利齒,有時不顧形象,可再怎么樣,那也依然是她媽啊,會為了她去每天拼了命賺錢的女人啊,她慌了,跑進父母的房間,發現父親不知道又跑去那里了。
來不及換上鞋,她就穿著拖鞋跑了出去,來到鄰居家,敲開了房門,等她說明原因后,鄰居似乎對母親的印象不是很好,但還是換上鞋和她一起吧母親拖上了出租車。
班新燕紅著眼向鄰居道歉,鄰居擺擺手對她說:“其實也沒什么,就是叫你爸下次喝醉了不要再到樓上鬧了。”
她紅著臉點頭,眼前卻浮現出母親半夜罵罵咧咧的把父親帶回家的情景。
母親是發了高燒,打上點滴以后就沒有事了,她紅著眼坐在母親身邊時,她還沒有醒來。
“這么多年,你真的辛苦了呢。”頓了頓“你說,人這么辛苦為什么還要活著呢?”眼淚簌簌的掉得厲害。
“你說你為什么要生下我呢,你也說過我就是個賠錢貨,班秋明也根本不值得你付出這么多年的青春啊!而且,你知不知道,我被你生下來,有多痛苦,沒有良好的家世,長得又不漂亮,還要每天被你吼來吼去,我真的恨不得馬上死去,這種讓人窒息的貧窮日子,就像是腐爛的地瓜,我想要連根拔起。”她喃喃地說著,想要把這些年的委屈全部說出來,似乎也只有這個時候的母親才會像個母親的樣子,安靜的躺在那里,聽著女兒訴說心中的痛苦。
“媽,其實啊,我在學校,就像是一個白癡,總是要不斷的受人戲弄。”她的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像自嘲,更像是在無聲的控訴,控訴著學校里的同學,控訴著講臺上的老師,更是控訴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女人。
“知道嗎,原來啊,我也曾有過一個朋友,他比我還慘,他每天都是傻傻的笑著,他智商是有問題的,他們都說他是傻子。”
“可是呢,只有他肯朝我笑笑,班上的同學都愛欺負他,有一天下了課以后,一群男孩子圍著打他踢他,他渾身是傷的回了家,你猜猜第二天發生了什么。”她頓了頓,看向床上毫無反應的女人。
“第二天啊,他還是笑的特別燦爛的對那些人說‘你們再打我時,能不能把棍子洗干凈了打啊,我昨天衣服臟了,回去被我奶奶罵了呢’。”她停了好久,似乎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說下去,但終是忍住了鼻腔的酸意,繼續向下說著。
“當時,我真的覺得他好傻,我再也沒有理過他,后來呢,我后悔了,可是傻子也不在了。”她已經泣不成聲,卻仍舊鼓起好久以來都處于虛無狀態的勇氣對女人說。
“你說,為什么你們沒有能力要一個孩子,還要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來,吃苦受罪呢?”她悠悠的說著,卻沒有注意到女人的眼角劃過了一滴淚,稍縱即逝的淚,埋入了枕頭里,沒有任何人看見。
孩子,或者你不知道,可是每天在那么煩躁的家務活里磨礪著,再雋秀的女人也會失去了原本的樣子,或者我給不了你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你得到的也是我能給的全部啊,毫無保留的全部。
夜里的醫院,一切都顯得沉悶起來,寂靜的夜空里,連星星都不肯在眨眼睛,草叢中,小蟲似乎找到了安居的好地方,沉默著等著夜晚的過去,隔壁的病人更是早早的睡著了,發出地位的鼾聲,沉寂已久的世界,終是安靜下來。
她紅著眼趴在病床的一角,睡著了。
夢里,才生根發芽的感情似乎開始枝繁葉茂。
是的,在夢里,不知是不是最真實的她,她沒有了悲傷,沒有了自卑,有一個溫和的愛人遠遠地看見她,就朝她笑開了。
那里是一個童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