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政院使帶領著四個女孩經過玉德殿、延春閣、來到大明殿。大明殿正殿為朝臣議政的所在,皇帝只居住在大明殿后側的寢殿內。
奇洛故意走在最后,用絹帕把額角的胭脂蝶拭去,臉上的粉妝也被抹掉。她暗暗想著:最好露出一副病容才好呢!如果后宮是美女們的競賽場,我只當啦啦隊員就好了!得不得獎不關我事,重在參與也不要找我。
皇帝的寢宮奢華緋麗更兼中西合璧,柔軟的羊毛地毯來自金帳汗國(蒙古人統治的高加索地區),精美的銀壺金杯來自伊兒汗國(蒙古人統治的波斯地區),雕龍繡鳳的黃凌幔帳來自江南,寬大的黑漆龍書案來自中原……
而那位少年天子正慵懶地倚著繡墩看書,他穿著月白蒙古式的窄袖織金團龍錦袍,頭戴金龍嵌珠卷云冠。他的面容俊美無儔,鼻梁挺直,皮膚如玉般光潔,淺褐色的眸子清澈明亮,睫毛濃密纖長。
奇洛在“宮婢集中營”就聽過幾段八卦宮闈軼事,其中之一就是:皇帝的生母不是蒙古人,而是地位卑賤的西域舞姬!不過他的母親紅顏薄命,剛剛誕下麟兒就仙逝了。皇帝的外貌如此俊美,讓人忍不住去想象他母親是怎樣傾國傾城的美人!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嘴角含著一絲淺笑,望向貢女們的目光如盈盈秋水。陽光從他身后的窗欞透入,光芒撒在織金龍袍上濺起無數光點,讓他散發著古希臘神祗般高貴飄渺的氣息。
不過對于奇洛來說帥哥是用來養眼的,不是用來發花癡的!皇帝再帥也不過是尚未及笄的小正太,她沒興趣啃嫩草!鑒于對宮斗的無比抵觸,奇洛絕對不想當紅太狼。
除了奇洛,另外三個高麗女孩在一瞬間就被他迷住了,這樣的少年哪怕沒有身份地位都會讓無數女子心動,更何況他是統治世界上最大帝國的君主!
徽政院使咳了一聲,大家才如夢方醒,跪下給皇帝請安。
“都起來吧!辛苦你了徽政院使,找來這么漂亮的高麗女孩裝點朕的寢宮,活色生香的美人圖真是最別致的擺設!”
擺設?原來我們只是裝飾品!奇洛暗嘆,身為宮女果然命比紙薄,在人家眼里連人都算不上,只是個擺設!可用眼睛一掃,只見她們三個竟然都一副含羞帶怯的樣子,看來已中了小皇帝的毒。
“謝陛下謬贊,只要陛下滿意,老奴再辛苦也是甘心情愿的!”徽政院使笑容可掬像尊彌勒佛。
而此時,剛剛登基還未足兩月的新君——妥歡鐵木爾也正在打量著太后送來的新一批宮婢。他對那些傾慕的眼神和嬌羞的表情并不陌生,被這種眼神看多了,甚至心生厭煩!因為他知道這些宮婢被派來的目的只有一個——爬上他的龍床!
目光掃過,只有左邊第四個微微垂首表情平靜。小皇帝突然心中一悸,因為他發現那個女子的長相與“她”非常相似!既然太后給他送來這么有“驚喜”的禮物,他有什么理由不笑納呢?
想到這里,皇帝放下手中的書,從龍案后走到貢女們面前,問道:“你們都叫什么名?”
四個女孩再次一一施禮報上姓名,當奇洛飄飄下拜,奏道:“奴婢奇洛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帝突然停下腳步,站在她前面。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就那樣一直一直地凝視著,那種灼熱的目光讓奇洛想忽視都難。奇洛偷偷抬起頭,想知道皇帝為什么停下不走。可皇帝卻突然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額頭,他的指尖溫柔地劃過,那一瞬間奇洛差點忘了呼吸!
而他看著指間的一抹嫣紅,笑道:“原來是胭脂,我還以為是血漬呢!”
奇洛心中一驚,深恨自己弄巧成拙,這下要被另外三人恨死了!忙跪下道:“奴婢因緊張出汗,用錦帕擦拭,以致儀容不整,請陛下責罰!”
“算了,這點小事責罰什么。”說著,皇帝早已折回龍案。
皇帝的心中不免一陣失落……這個女子怎么可能她!她早已……只是近距離看去,這個女子的外貌更加相似!
徽政院使看到皇帝這次沒有拒收,馬上不露痕跡地說道:“陛下,用不用給她們改成蒙古名,這樣比較順嘴?”
“不用了,高麗名字都很好聽……順姬、千花、珍英、洛兒,你看我叫得很順呢!”這么快就被記住名字,三個少女臉上紅霞浮現,幸福的快要暈了。
奇洛暗自腹誹道:這個小皇帝倒很善于駕馭人,這與他在朝堂之上夸講大臣耿耿丹心、國之棟梁一樣,都是籠絡人心的手段!
徽政院使最后才輕描淡寫地提到順姬是他弟弟的女兒,皇帝點點頭,說道:“既然是院使的侄女,朕的寢宮陳設和衣飾食飲就讓她管吧。”
徽政院使和順姬忙跪下謝恩,眉梢眼角盡帶喜色。
而其他三人也都得到一項具體工作:奇洛侍茗,珍英侍帳,千花侍衣。順姬是總管可以極大限度的接近皇帝。
自從高麗籍貫的宮婢入住大明殿后,伺候皇帝的小太監在某些人的示意下退得遠遠的。但幾天下來,奇洛就發現想要俘虜小皇帝是很有難度的!
這里最賣力的當屬千花,她總是趁給皇帝更衣時賣弄風情。真是明騷易躲,暗賤難防!開始小皇帝只是閉目不語,她便大膽起來。當她的手從胸口漸漸下滑到某個部位時,小皇帝突然狠狠捏住她的手腕,陰森地笑道:“這只手不想要了?”
千花頓感手上傳來的力道大得可以捏碎骨頭!嚇得她臉色蒼白,事后手腕整整半個月又紅又腫抬不起來。
而可愛的珍英只是在皇帝就寢時給他蓋嚴被子、放下帳幔。紅著小臉留戀地看一眼他的睡顏就很非常滿足了。
順姬當然不會像千花那么蠢,她展示著自己的溫婉柔順,對小皇帝關懷備至,期望以柔情打動帝王心。(雖然小皇帝從來沒感受過母愛,可順姬的伯父也不能讓她走奶媽路線吧?)
奇洛則有更好的借口逃避,因為元朝帝王們的飲食習慣與漢人不同,所飲的茶名目復雜,但最喜以酥油入茶。所以要去尚食局學習煎酥茶的方法還有領各種茶料回大明宮以備皇帝飲用。
帶著她去尚食局的小太監叫“恩和”,蒙古語意為:平安。他不過十五六歲,聰明機靈,就是有點話癆。從他五歲掉了一顆牙能聊到皇帝祭天他有幸侍駕……好在尚食局不算遠。
奇洛打發平安回去,進入尚食局與管事太監見禮說明來意,管事太監讓她找韓嬤嬤領酥油和茶葉。御廚內煙霧繚繞,人人都在忙碌,食物的香味飄浮在空中。
奇洛問過一個小宮婢才知道韓嬤嬤正在后院造酥油,她穿過火熱的灶間來到后院,看到一個系著圍裙,長長的發辮已略微發白的老嬤嬤正在煮一大鍋牛奶,手中拿著長柄勺子不停的攪拌著。
奇洛小聲的問道:“韓嬤嬤……”
她頭也不回的支使道:“去,再給我弄點馬糞!”(元代造酪燃牛馬糞為火)
奇洛愣了一下,回頭看到墻角的竹筐里有很多,挽起衣袖把筐抬了過來。這位奇怪的嬤嬤才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一邊把干馬糞填入灶下,一邊問道:“你是哪個宮的?找我什么事?”
“回嬤嬤話,我是大明殿新進的宮婢,來向嬤嬤學習煮茶和取茶食的。”奇洛規規矩矩地答道。
“哦,幫我攪拌,我洗洗手就來。”她把勺子丟給奇洛徑自走了。
這個韓嬤嬤倒是不客氣,回來后又支使著奇洛幫她打酥油。直到一個時辰后,她才笑瞇瞇地端著兩杯熱茶說:“丫頭,看你幫我干活的份上,請你喝茶。”
奇洛飲了一口乳白色的茶,口感微咸還帶有茶的清香和牛乳的醇厚,的確好喝。她不禁嘆了口氣:“如果能分到尚食局也不錯,與美食打交道好過與人打交道!”遙想當年,她也是酷愛美食的剩女一枚!
韓嬤嬤看著洛兒大笑道:“你這丫頭瘋了,人人都想君前侍駕,你卻要來尚食局?”
“我又不是娘娘命,跟著湊什么熱鬧?比起宮斗我更喜歡研究美食。對了韓嬤嬤,不如教我幾手御膳吧!”
“你這丫頭還真是怪……”她盯著洛兒額頭上的傷疤點點頭,煞有其事地嘆道:“噢,原來腦袋摔壞了,我說怎么不正常呢!”
“嬤嬤!!”
她看洛兒氣鼓鼓的樣子,才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先教你幾種皇上平時飲用的茶,日后再教你做紅食,還有女真、回回的膳食行了吧?”
“如果能一邊學一邊吃就更好了!”洛兒陶醉的樣子慘遭一記白眼。
她仔細學習蒙古茶飲的制做方法,用茶與加酥分量次序拿捏的要準確,時間火候也要相當,酥油和茶末攪拌不均會影響稀釋,煮的時間過長又會喪失茶香。
然后試煮了一次,韓嬤嬤嘗后點頭稱贊道:“不錯,你這丫頭還真是當廚娘的料!”
“嬤嬤,你這是真心夸我嗎?你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你!”洛兒撇撇嘴,看她揶揄的目光,明明就是笑話她嘛!
當洛兒抱著一大堆御貢茶品和酥油罐子回到大明宮時已近日暮。
順姬迎出來,幫她分擔些物品:“拿這么多東西,怎么不讓平安接你?對了,你會煮解酒湯嗎?今天皇上與太師、丞相宴飲,恐怕一會就要回宮了。”
洛兒點點頭,沒想到可以現學現賣,只能盡力而為了。
把白茯苓、白荳蔻仁、木香、橘紅、蓮花青皮、澤瀉、神麴、(石宿)砂仁、葛花、豬苓、乾生薑、白朮、人參研為細末,用二錢半白湯調好,小火慢燉,一碗濃淡相宜的解酒湯煮好了。
當她端著湯緩步進入奢華的寢宮時,看到小皇帝正伏在龍書案上。身穿著青羅蟒袍,上面錯落有致地綴著隋珠盤成的云龍、華蟲、虎蜼。他的眼睛半睜半闔,原本蒼白的皮膚因酒醉而變得桃花入面,更添了幾分俊逸風姿。
奇洛把湯遞給順姬,退到幔帳一角,站在珍英、千花的身邊,而左首邊是四個小太監。順姬走上前,柔聲細語地奏道:“請陛下進點解酒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