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的工夫,俊馬已如疾風般沖到奇洛面前。它長嘶一聲,揚頭擺尾,一雙明亮如星的大眼睛望著她。而馬上的那個男人一手拉著韁繩一手伸向她,霸道而強勢的說:“上來!”
奇洛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你從哪弄來的馬?這里可是皇宮!會被杖斃的,我才不要陪你發瘋呢!”
他不說話彎腰探身一把摟住她的腰,把她拎上馬背。不過這個粗魯的家伙不是讓她騎馬,而是把成當成麻袋般扛在馬上。奇洛趴在馬背上,感覺陣陣顛簸,俊馬粗糲的皮毛蹭著衣服。她掙扎著嚷道:“你這個渾蛋!我又不是麻袋快點放我下來!”
他不但不停,反而縱馬加鞭大笑道:“先祖們搶親不都是這樣的嗎?”
奇洛趴在馬上腹誹道:搶親?還真把自己當強盜頭了!
還好他是在穿宮夾道策馬而行,兩邊是高高的宮墻,并無人行走,奇洛提著的心才稍稍放下。當俊馬停下來后,他先跳下馬,然后把她從馬背上“卸”下來。
她抬頭看了看,原來這里是御藥局。院中有很多太醫院的醫徒在晾曬藥材,用鐵流刀切藥,一股草藥的澀香味撲面而來。
一位高鼻深目,金發虬髯的異國男人見到他們迎了出來。鷹奴用一種她從沒聽過的語言與那個異國相貌的男子交談著,從表情看這倆人仿佛很熟絡的樣子,似乎異國御醫對他還很恭敬。
沒想到這個鷹奴在宮中倒是很混得開,連御藥局都如履平地。
他對那個大胡子說了幾句,大胡子點了點頭向奇洛走過來,用生硬的蒙古語對她說道:“能讓我看看你腳上的傷嗎?”
鷹奴搬過一只小杌子讓她坐下,抬起腿讓御醫診視。大胡子御醫用鹽水幫她清洗掉周圍的血漬,然后打開一只小小的瓷瓶在她傷口上撒一些深褐色的粉末,然后用給她包扎好。
這種藥末氣味怪異,奇洛問道:“大人,這是什么藥?”
大胡子御醫微笑道:“這是回回藥,稱為‘火失剌把都’,具有清涼鎮疼,止血生肌的功效。喏,就是這種東西!”他把曬在大圓簸箕中形如木鱉子的果實放在她手中,讓她仔細觀瞧。
待包扎好傷口,奇洛欠身施禮感謝這位大胡子御醫,他囑咐道:“不要常時間行走、站立,很快就會痊愈的!”還把他們送到大門外。
鷹奴把她扶上馬背,牽著韁繩緩緩而行。望著殷勤致意的大胡子御醫,她小聲問道:“這個御醫是哪里人?”
“這里是回回藥局,他當然是回回人!”
原來宮廷中還設有回回藥局!奇洛點點頭,來到大元后,她逐漸熟悉了解了這個時代,這個由蒙古人建立的鐵血王朝。(元代的回回人是從波斯和阿拉伯地區遷移而來的僑民,信奉伊斯蘭教。)
她抬起頭望向天空,今日天空格外晴朗,只有幾縷細細的云絲浮于碧空之上。坐在馬背上被溫暖的陽光包裹著,仿佛那些委屈和不快都蒸發掉了。
他似乎也感覺熱,把緋紅色官袍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健壯的臂膀。
奇洛對這個男人有些好奇,他狂傲不羈,率性而為。可是為何這一只自由飛翔、搏擊長空的蒼鷹,卻被束縛在這片充滿權欲、陰謀和血腥的宮中?
她正望著他的背影出神,他卻突然回頭對上她凝視的目光。她慌忙移開目光,多少有些狼狽。
他只是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問道:“丫頭,你要回尚食局嗎?”
奇洛知道他誤會自己是尚食局的宮婢,不過她也不想特意解釋太多。所以她搖搖頭說:“還沒想好去哪里,不過多謝你幫我,我就在這里下馬。前面快到太液池,被別人看到多有不便。”
反正今天皇帝去祭祀,幾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從皇宮走到護圣寺也得半個時辰,沒有一天功夫是回不來的。奇洛還是決定任性一次,一天都不回大明宮!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拉著馬繼續向前走,前面已看到太液池的粼粼波光,而遠處已有宮人的身影在走動。
奇洛急忙叫道:“快停下,我要下馬!”
“丫頭,你去過御苑內的萬歲山嗎?”
萬歲山……在皇宮的北面方向……景山公園嘛,奇洛當然去過,不過是七百年后的!她只好虛偽地搖搖頭沖他微笑。
他走過來手扶馬鞍對她說道:“失意人逢失意事,正好我今日也心情不佳,帶你去萬歲山散心!不過別讓韓嬤嬤知道,她會嘮叨得讓我耳朵長繭!”
奇洛留在夾道內等候,他躍上馬背,撥轉馬頭飛馳而去。為了進御苑只能喬裝改扮。他回來后,從皮囊中取出一套侍衛的服裝遞給奇洛。好在蒙古袍寬衣窄袖,直接把衣服套在宮裝外面就可以了。他把寬檐笠帽扣在她頭上遮住半張臉,可怎么看都像偷大人衣服穿的小孩子。
他一臉壞笑說道:“丫頭,你太瘦了,得把你系在馬背上,要不被風刮走怎么辦?”
同乘在一匹馬上,奇洛還是很擔心,用力抓著他的腰間的皮帶,生怕被甩下顛簸的馬背。像這樣與男人共乘一馬在其他朝代恐怕早就被當成J夫Y婦,應該浸豬籠了。蒙古人雖然統治著占全國人口百分之八十的漢人,可依然保持著某些淳樸粗獷的習俗,并沒有被漢人的禮教同化。
元代宮廷也不像漢人的禁宮那樣宮規森嚴,除了皇帝之外再也看不到第二個男人,而是擁有眾多侍衛和內庭官員。當然侍衛們也有嚴格的宮規,到了晚上全部退出,禁軍總管執掌四門之匙,昏閉晨啟不得擅入。
御苑風景秀美,苑內放養著眾多珍禽名獸,除了皇親貴眷賞園才開,平日里是有侍衛看守的,私進內苑者會受杖刑甚至流刑。
遠遠的看那山頭的綠樹青翠欲滴,清脆鳥鳴早已傳入耳朵,與她印象中的景山還是有所不同的。
他勒住馬停在御苑的闌馬墻邊,跳將下來,就這樣牽馬載著她大喇喇地走向苑門。守衛的禁軍們看到他雖然都微笑著施禮問好,但表情卻十分拘謹,似乎很防備他的樣子,還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坐在馬上的奇洛。
他一把摟住禁軍頭領的肩膀,從懷中掏出散碎銀子塞進守衛頭領手中,一臉無賴相說道:“弟兄們辛苦了,打壺酒喝!這位是我的表弟,剛剛入侍內庭,沒進過御苑,想進去瞧瞧,大哥給個面子吧?”
那位小眼睛的蒙古禁軍頭領極力推脫,把銀子塞回他手中。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說道:“長生天在上,脫脫你就饒了我吧!上次滿都拉圖當值,你從御苑中生生偷出一只鹿來,害得他挨了五十杖刑背花,現在還只能趴著睡呢!”
奇洛不禁心中浮起一個大大的驚嘆號!這個鷹奴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偷御苑的鹿?禁宮中的奴才也不可小看,他的背后是哪個大人物在罩著?
脫脫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哈爾巴拉(蒙語:黑虎)大哥,我又不是為自己,還不是分給弟兄們吃了!只是那次是比較倒霉,出門正好遇到阿速衛指揮使巡查。我向長生天發誓,這次只是進去陪我表弟逛逛,決對不干別的事!”以手示天,表情“無比誠懇”,說完把銀子硬塞進他的懷里。
黑虎用手撓撓頭,皺著眉頭看他道:“脫脫,我給你面子,不過你可別給我惹事!否則兄弟也沒得做!”然后示意守門的禁軍給我們開門放行。
這片御苑果然宛如世外仙境,青山流水鳥啼鹿鳴。山巒隱映之處松檜隆郁青蔥,秀若天成。玲瓏石疊壘山間,一條泉水直泄而下,亂珠飛迸清涼宜人。
微風輕拂樹林,枝影搖曳,陽光透進樹冠,斑斑點點地撒落在光潔的石子路上。暑熱之氣仿佛被吹得蕩然無存,他們沿著幽靜的小路緩步上山。半山腰有間廣寒殿,殿前有石刻的巨大蟠龍,昂首噴水仰出,從東西兩側匯入太液池。
鷹奴就在白玉石橋邊駐馬而立,從馬鞍背囊中掏出絨毯鋪在樹下。近水臨臺滿目綠意,遠遠還可眺望大都風貌,絕佳的美景印入眼簾,令人心曠神怡。倚水臨風,奇洛矩坐于毯角,而他卻占據了大半地盤,解下寬厚的牛皮腰帶,枕著手臂仰臥望天空的浮云,沉默不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故意說道:“為什么不說話?有什么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他轉過頭,嘴邊終于漫過一絲笑意,冷峻的眼睛多了幾分柔和:“丫頭,如果你沒進宮,有什么夢想要去實現?”
“有很多呀,煙雨江南,穿蓑衣乘孤舟,自釣鰣魚以酒糟釀之。塞北草原,縱鐵騎張角弓,獨射鴻雁架銀鍋煮之。總之就是縱橫千里云游四方,吃遍天下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