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元代剔紅紫萼圓盤
山下,可憐的黑虎軍官早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見他們下山忙趕了上來。對脫脫說道:“長生天保佑,你們沒驚到太后圣駕吧?可嚇死我了!你一來總是出狀況!”
“我這不是沒事嗎?黑虎大哥,讓兄弟們嘴嚴點,千萬別把這事說出去,讓人知道大家都活不了!”
黑虎一臉無耐的表情擺擺手道:“不消吩咐,我的大人,您就快點消失吧!”
沿著偏僻的夾道很快就到了太液池邊,奇洛下馬對他輕施一禮,說道:“脫脫大人,多謝你今日幫我治傷還帶我來御園。不過你就像只候鳥,雖然暫時停留在這金牢籠,但早晚會離開!而我這只留鳥,一輩子只能在這掙扎。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以后再見到還請以陌路之人相待吧!”
她低下頭,不去看他會有怎樣的表情。深宮中最忌諱男女之事,這點小曖mei若被有人心抓住,死一萬次也不足惜!她只想好好活著而已。
一片令人尷尬的沉寂,反正她打定主意就是不抬頭對面。許久,他終于還是什么也沒說,一聲響亮的皮鞭狠狠抽在馬后腿上,黑俊馬嘶鳴一聲躍蹄狂奔,消失在狹長的夾道中。
她松了口氣,抬頭望向遠方。落日余輝與大紅宮墻形成一片刺目的血色,讓人格外心神不寧,她蹣跚著走回大明宮皇帝的寢殿。
當奇洛回到大明宮時,皇帝的鑾駕還未返回。她拾級而上,迎面卻遇到千花、珍英和順姬。千花手捧已熏過香的御衣,面露譏諷之色:“順姬姐姐,有人漠視宮規,未曾告假就失蹤一日!當初是皇上讓你管理大明宮婢女的,看來有人根本不把姐姐放在眼里!”
順姬端著剔紅紫萼圓盒冷笑道:“人家如今是得寵的人,怎么會把我放在眼中?”
千花那雙奪人心魄的桃花眼輕輕一瞥,哼道:“只不過是個試婚宮婢,能囂張到幾時?等皇上大婚,后宮有了正主只怕還不如咱們這些人受待見呢!”
擺明是來挑釁的,想要以多欺少?她越發地氣定神閑,緩緩登上最后一階漢白玉石階,轉身眺望暮色蒼茫的空曠宮院,灰藍色的云層擁著落日漸漸消逝,幾只歸鳥鳴叫著掠過金燦燦的宮頂……
她笑道:“別忘了咱們的身份都是高麗宮婢!縱然未來的皇后不待見我,也終歸不會相信你們。只有皇上才是我們的主子,也只有他能決定我們的命運!如果一只狗任誰給點食物都搖尾示好,你猜主人還會不會養它?”
“姐姐們不要再吵了,洛兒姐姐說的對,咱們只有好好伺候皇上才會在這宮中有立足之地!”珍英拉拉順姬的衣角勸道。
幾個宮婢內訌正硝煙驟起,卻被遠遠傳來細細的鼓樂和人馬步伐的聲音打斷,原來是皇上回宮了!大家只得暫時撲滅戰火趕回寢宮各司其職。
沒想到皇帝剛剛回來就宣了鹽運司覲見,那位削職的阿魯輝大人也留下沒走。因為不是大朝會,所以只在西殿內宣見,執儀宮婢們自然要伺候著。
不一會,只見鹽運司和負責糾察百官的殿中司御史、通事等人來到。小太監朗聲宣進,幾位官員清一色大袖盤領的緋羅官袍,黑紗幞頭,玉帶皁靴,只是胸前紋飾的“科花”和“散答花”能區別出官階的不同。
待官員們施大禮參拜完畢,小皇帝才臉色凝重的開口道:“鹽運司使,知道為何快要宮禁了朕還宣你入大內嗎?”
“微臣知罪!”那個留著小胡子的蒙古鹽運司官員趴在地上把頭磕得砰砰作響。
“這個時辰應該是應該是百姓炊飲用飯之時了,你可知現在大都百姓有幾家用得起鹽?窮者甚至寡食無味已經數月,蓋因大都鹽價已是去年的數倍!你這鹽運司干什么吃的?”
小皇帝越說越怒,抓起龍案上的一本奏折啪地撇到地上,看著匍匐在地的鹽運司官員說道:“看看吧,這是御史臺彈劾你的奏章。哪一條真哪一條假,你親自告訴朕!”
奇洛還是第一次見到小皇帝如此暴怒,古人說的對,君意難測!坐在那張龍椅上,小花貓都會變成大老虎!
鹽運司使爬過去拾起奏折,打開草草瀏覽一遍,叩頭不止:“微臣冤枉!都是那些鹽商們結起伙來哄抬鹽價從中漁利!微臣是按標準正常收納鹽課銀兩,向鹽商們派發鹽引(食鹽銷售憑證)。鹽乃國家課稅之最重者,臣豈敢枉顧圣恩不兢兢業業?況且有查點與照磨合帳,臣有幾個腦袋敢欺瞞皇上?還請皇上明查!”
反正這個鹽運司使就是咬定牙關死不承認,皇上挑眉冷哼道:“有沒有與鹽商勾結,朕自會派人核查!”
這時,侍立一旁的阿魯輝突然跪下啟奏:“陛下,數天前伯顏太師和撒敦丞相因鹽價過高,已經申飭鹽運司并在徹查。還請皇上息怒,此事還應該交與有司處理為上!”
小皇帝沉吟一下,才控制住怒火說道:“既然如此,待太師與丞相調查清楚再說。鹽運司在十日內拿出解決辦法,把鹽價降低。今日朕也累了,朝會之時再商榷,都退下吧!”
幾位官員叩頭退出西殿,阿魯輝才近前下跪,眼中含著贊許的目光望著小皇帝,說道:“陛下,您的行事做風越來越像明宗皇帝了!老臣萬分欣慰,只是……”他顧視左右,然后表情認真地說道:“陛下畢竟年少,天下事重,還宜委托太師丞相決斷!若躬自聽斷,則必負惡名!”
奇洛不由得暗暗點頭,如果不是偷聽到太后的話,是根本不可能明白的。朝堂之上的形勢已被這位老臣看個透徹,他在向皇帝暗示:太師、丞相這兩股力量不能與之硬碰,連太后都退避三舍,更何況是少不更事的小皇帝!
皇帝忙走下龍案扶起阿魯輝說道:“無論漠北江南,愛卿一直耿耿忠心輔佐我的父皇,你說的話朕又怎會不聽!”
“陛下圣明!老臣年紀大了,又位低言輕,只希望先皇保佑,讓老臣看到陛下親政,重振帝國昔日雄風,讓大元的烏珠穆沁馬踏遍天下!”
“誰說愛卿位低言輕?在朕心中,你比太傅還重要!”說罷兩人朗聲大笑,也許在小皇帝心中,這是唯一能夠相信并且忠心于他的人吧!
直到掌燈十分,皇帝才用罷晚膳。奇洛進上一杯酥簽茶,皇帝喝了一口。突然說道:“洛兒,今天晚上留在這里……侍寢!”
他總是能帶來意外“驚嚇”,奇洛手一滑,托盤掉在了地上。她忙蹲身去拾,而他也側下身,壓低聲音但足以讓所有人聽到曖mei語氣對她說道:“不必如此激動,好好伺候朕就是了!”說罷抓起她硬是拖入懷中。
奇洛聞著他身上散發出龍涎香迷人的味道,感覺臉蹭著他衣服上冰滑的金錦紋飾。此時,他卻冷冷開腔道:“順姬,你把托盤收下去吧。另外洛兒這幾日不太舒服,盡量不要安排她的差事。”
“是。”順姬的聲音微微異樣。奇洛剛回抬頭卻被皇上用力按住,只能埋首他胸前,用眼角余光看到順姬的臉血色盡失,望著皇上的目光無比哀怨婉憐。
她心中暗想:也不知道那一夜的枯坐,順姬是不是也用同相的目光滄桑到天明,虧皇上居然還能睡得著!
待所有人都退下,他才松開她問道:“腳傷得嚴重嗎?傳個御醫來診治一下如何?”
奇洛驚訝地看著他:原來他早就注意到她的腳傷了,故意當著眾人彈壓順姬給她樹立威信,至少未來一段時間順姬都不敢對她太過分了。
她起身飄飄下拜道:“多謝皇上關心,奴婢沒事!只是皮肉傷,已找過御醫包扎。”
“那還過來,伺候朕上chuang!”臉比書翻的還快。
“皇上……”奇洛發現自己老了,實在跟不上小皇帝的跳躍思維。
他看到她一副心慌失措的樣子,琥珀色的眸子含著幾分戲謔道:“朕今日頭疼,你來給朕按按,讓朕能好好睡上一覺。”
“不如點些夜酣香有助于睡眠,奴婢再給皇上按摩效果更好些!”他點點頭。
奇洛把御制夜酣香點燃裝在銀質半鏤空熏香球中,待飄出裊裊清煙時,把它懸掛于帳頂的銀勾上。
“你也脫了鞋子上chuang吧,你的腳不方便,還是坐在床上給朕按頭。”他緊鎖雙眉閉著眼睛說道。
她只好依言坐在床邊給他按摩,他倒會享受,直接枕在她腿上,把她當人肉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