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低頭回奏道:“皇上,已近三更了,不如明早起身再沐浴如何?”
“朕睡不著,想清醒一下。”皇上只感覺汗水把絲綢衾衣都浸透了,薄薄的絲衣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平安忙吩咐宮婢們下去準備,待汲好了水才給皇上披了件外衣,引著他到側殿沐浴。
水如珠串般從他俊美的面頰上滾落,滑入水中。連那長長的睫毛上也粘了幾顆水滴他都不去理會,靜靜地不知在想什么。平安站在他身后,緩緩舀水澆在他身上,幾番欲言又止。
“想說什么就說吧,看你抓耳撓腮的樣子朕渾身難受。”皇上突然抬起頭看向平安。倒嚇得他一顫,差點把水舀掉進浴桶中。
平安向來乖覺,善于揣測上意。今日卻沉思半晌,說道:“洛姐姐平日倒是恭順,不知為何今日惹得龍顏大怒。奴才見洛姐姐出了寢殿眼圈都紅了,也著實可憐。皇上就看在她曾那樣不顧生死保護皇上,也不該無故給她難堪。皇上……”
“你向來不肯說拂逆朕意的話,今日為她倒破例了?”皇上頭枕著木桶邊沿,兩只手臂搭在兩側,閉目低語。
平安忙撩袍跪下,說道:“皇上,奴才不是為洛姐姐而是為皇上!皇上對洛姐姐心意如何奴才又豈能不知,皇上并不是真心要責罰她,皇上素日對洛姐姐如此恩寵,倒別因小事而寒了人家的心。”
聞聽她哭了,他的心中忽然有些煩燥。站起身來跨出浴桶,抹干身上的水,穿上長袍回了寢殿。
窗外明月皎皎,寒光迫迫。他未讓宮人點燈,只任那月光清冷的撒滿殿宇,仿若此時他的心情。
他站在窗前凝望窗外的茫茫夜色沉默不語。平安低聲道:“皇上再睡會?天就快亮了。”
皇上搖搖頭,說:“你退下吧。”
平安欲說什么,見他緊鎖雙眉。只得躬身而退,還未退至門口,皇上卻突然開口道:“平安……”
“奴才在。”
“朕想見洛兒……現在。”
“是,皇上!”平安微笑而去。
良久,奇洛才來。她只遠遠地站在門口,施禮道:“不知深夜皇上喚奴婢來有何要事?”
黑暗籠罩之下,看不清她有何樣的表情,只看到那裊娜的身影像小獸般豎起防備,仿佛怕他突然而來的暴怒。
他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洛兒,有些話朕怕今夜不說就沒辦法再說出口了,因為有些回憶是朕這輩子都不想去碰的。你愿意聽一聽嗎?”
奇洛抬起頭,看向窗邊的那個少年。柔美的月光給他鍍上一層淡淡的哀傷,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微卷的長發未結辮環,隨意地散在雙肩上,修長的指節緊緊地扭著衣袂。
奇洛第一次聽到他語氣中帶著懇求的意味,她不由得怔住了。
“洛兒,這世界上曾有一個長得跟你很像的人存在過,你相信嗎?”他的眼中逝過一縷痛楚。
奇洛只感覺心口有一種滯痛的感覺,卻說不上來為什么。
“直到遇見你,我才相信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只不過她已經死了……因我而死!”他的聲音難掩無盡的痛徹。
奇洛突然頓悟,為何他只對她如此……霸道、獨占。皇上把她當成了另一個女人的替身!那句“只予一人”恐怕也是對心中那人所言吧……想到這里奇洛心中一陣難過,強悍的偽裝只是為了掩蓋那段噬骨之痛。
“朕把你當做她,把自己的感受強加給你……朕錯了!洛兒就是洛兒,你不是她,亦不能代替她,還是讓她只活在朕的心里吧。”他朝她微笑,蒼涼而凄美。
“皇上……”奇洛向前移了幾步卻不知說什么,此時任何安慰的語言都是那樣蒼白無力。
他搖搖頭,正色道:“洛兒,未來的路會走得異常艱辛。你心中可有準備?”
奇洛無奈的笑道:“皇上放心,無論如何艱難,奴婢都得堅持下去,為了皇權也為了奴婢的自由。”
皇上微微低頭,沉默片刻說道:“洛兒,還有件事朕要你辦……今日所做之事朕確有欠考慮,明日早膳之時,你就不必來了。朕畢竟是君,脫脫那里……”
“奴婢明白,奴婢會去解釋的,況且大人不是那種不明事理之人。”
“嗯,沒事了,你退下吧。”他轉身而去,深深地黑暗吞噬了那修身而寥落的背影。
奇洛本想叫住他,可那聲“皇上”卻哽咽在喉難以吐出。她只是低頭輕移蓮步退出寢殿。
她自然不知,當她轉身而去時,他卻回身凝望,那幽幽的目光直追隨她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一聲似有還無的輕嘆在空曠的殿宇中轉瞬而逝。
明日還有場硬仗要拼,他狠狠的咬著唇令自己集中起精神,不能再去想其他的事情……
一縷曙光染紅天際,連云層都似嵌了金邊。晨風習習還泛著幾許清涼,禁軍侍衛早已端來銅盆伺候脫脫洗漱。他換上大紅色朝服,正對著銅鏡整裝,這時卻聽到外面有女子聲音。
他忍不住緊鎖劍眉,怒意漸漸涌上面頰。對禁軍侍衛道:“何人在門外喧嘩?難道當禁軍值廬是菜場,視宮規禁令若兒戲嗎?”
那侍衛忙出了門口喝道:“你這宮婢好不省事,再在此處攪擾別怪我不客氣了!”
“脫脫大人好大的官威呀!當真不給婢子留些情面?”外面的女子提高嗓音故意說道。
脫脫才聽清,原來是奇洛。他忙疾步出了房門,看到她站在階下,白紗衣翠羽裙,面若芙蕖含笑而立,纖纖玉手中還提著食盒。
他劍眉高挑,嘴含冷笑,側目問道:“這位宮婢所來何事?”
“自然奉皇上旨意來賜御膳,脫脫大人不是要站在門外領膳吧?”奇洛舉起手中的食盒笑笑。
他沒有說話,轉身進了房間。奇洛也跟著邁步進房,那禁軍見是皇上御賜也不敢再攔,只隨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