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滿廷皆驚,所有的目光都集向馬札兒臺。大殿之上安靜異常,忽聞一聲咳嗽,伯顏面色不善地瞪了一眼弟弟。他的暗示太過明顯,所有朝臣們都垂頭假裝看不到,馬札兒臺依然置若罔聞,氣得伯顏咬牙切齒。
此時皇上卻故作懵懂地說道:“天氣暑熱,伯顏太師咳嗽想必是嗓子干渴了。內侍,賜茶!”
伯顏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忙跪拜謝恩。
皇上才問馬札兒臺道:“御使大夫要彈劾何人?”
馬札兒臺跪下從袖中捧出奏疏,高舉過頭。說道:“御使臺言官馬札兒臺上疏在此,懇請皇上御覽。”
內監忙下階取了進給皇上過目。皇上仔細瀏覽了一遍,啪的一聲合上奏折。沉默半晌道:“留中不議!
馬札兒臺以頭觸地鏗然有聲,奏曰:“皇上,此疏不可不議!臣彈劾上書省滯怠招降方國珍一事,以至江浙、江西兩路兵馬不得抽調,直接影響剿滅瑤賊。此時朝廷已把重點兵力集中在廣西,如江浙再生亂事,只怕大元根基就要不穩了!請皇上申飭中書省嚴辦此次所派招安官員,并重選能者備詔書金牌赴江浙以安撫海寇。”
皇上的手按在龍椅之上,表情似乎很為難。他轉頭看向脫脫問道:“此次招降為何不成?那個約瑟夫不是說方國珍有降意嗎,只欠朝廷赦罪。朕還特別派他隨團前往,為何還是無功而返?”
脫脫垂首奏道:“昨日約瑟夫業已回京,不如皇上宣他覲見,聽聽他所言為何招降不成。”
撒敦丞相急忙道:“不可,約瑟夫乃是庶人又無官爵,怎可進殿面君?”
脫脫道:“丞相大人,如果宣招安使述職又怎能使滿朝臣工信服?畢竟他失敗而歸,必不能盡述癥結所在。而約瑟夫不是朝臣又與方國珍素有往來,自然知道為何招降不成。還請皇上宣召!”
皇上點點頭,示意內監傳召。
未及一盞茶的功夫約瑟夫就來了。伯顏見此,心中暗怒:這分明是已布好了局!只怪自己太大意,竟然沒有注意到馬札兒臺最近暗中的舉動!看樣子只怕脫脫也參與其中了……這對父子究竟要干什么?
眾人看那走上大殿的年輕男子:黃發藍眼,俊眉秀目,舉止文雅,氣度雍容。在眾多高官顯貴中竟然也能落落大方,毫無怯色,也不失為一介風liu人物!
他款款上前,山呼舞拜:“草民約瑟夫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上故意仔細打量了幾眼,說道:“你就是約瑟夫?倒也人物秀麗,朕宣爾前來特要問問招降一事,爾要據實回答,不可捏造謊言,蒙蔽圣聽!”
約瑟夫忙答道:“草民萬死不敢欺君罔上!如有一句不實,甘愿受皇上責罰!”
“講!”皇上微闔雙目道。
“是!”約瑟夫垂頭奏曰:“那方國珍乃是江浙行省臺州路黃巖人氏,以海上販鹽為業,與當地富戶陳氏結怨。正趕上官府下令懸賞擒拿盜匪蔡亂頭及其黨羽。陳氏誣告方國珍與蔡亂頭溝通,方國珍怒殺陳氏,因此上與兄方國璋、弟方國瑛、方國珉逃出海上避難。后收羅千人,劫奪海運糧起事。本來海上營生就是九死一生,哪個不想過太平日子?草民亦是船工出身,與他有些交住,所以知之。此次有幸跟隨招撫使前去招安,卻沒想到招撫使態度惡劣,言語傲慢讓方氏兄弟起了疑心,怕是朝廷假施招安真行誘捕,所以才不敢俯就。”
皇上一雙俊眉聚在一起,把目光投向丞相撒敦,故意道:“這么說是招安使的傲慢無禮破壞了此次招安?”
撒敦怒視約瑟夫,出列奏道:“皇上不可聽一面之詞!此人來歷不明,應該好好查查是不是方國珍派來的奸細才是!再說馬扎兒臺所彈劾的奏章是否為御使臺公議,還是他借機挾私報復,臣還心存疑惑。”
撒敦目視同為御使的侄子唐其士,此時正應該是他出來抨擊馬扎兒臺的時候!
唐其士果然站了出來,正當撒敦得意洋洋之時,卻聽到唐其士說道:“對于御使馬扎兒臺的奏章,微臣附議!”
撒敦驚愕的望著侄子,不敢相信他竟然站在馬扎兒臺一邊!朝堂之上一時間風云突變,中書省、御使臺、樞密院的官員們都摸不清此時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兩大家族的人竟然起了內訌?無人敢再多言,整個大殿靜得連呼吸都能聽到。
皇上依舊風清云淡地向約瑟夫提問道:“依爾看來,朝廷如何做才能讓方國珍消除疑惑真心歸降?”
約瑟夫趴在地上道:“臣啟皇上恕臣無罪方敢言明。”
皇上點點頭道:“恕爾無罪。”
約瑟夫繼續說:“方國珍曾言,江南諸道只聞朝廷有太師丞相而不聞有君,皇權歸于臣子手中,又怎知倒底是誰賜國珍無罪?國珍只知君無戲言卻不知臣代君權會不會以后又翻了罪狀?因此上不敢輕信于人!”
此言一出,伯顏太師的臉色驟變。他突然明白,這場戲是為何而演。他暗暗咬牙,這才是他的好弟弟好侄兒呢,竟然在他背后捅了一刀!他們是真心要擁戴小皇帝了!蔑兒乞家族的叛徒,看他們下得殿來如何面對于我!伯顏冷冷地盯著脫脫和馬扎兒臺恨恨地想。
馬扎兒臺跪下奏道:“皇帝已滿十四又大婚將至,御使臺聯名上奏,懇請皇上大婚后親政!”
此言一出,唐其士率所有御使臺的官員齊齊跪下奏道:“懇請皇上親政!!”
聲音在大殿中余音未絕,撒敦丞相的驚慌失措和伯顏太師的凝眉沉思都落在皇上的眼中,他眼中閃過一絲怒意,口中卻道:“眾卿平身!朕年幼無知,多蒙太后擁佑之慈,仁讓之訓。更有丞相太師輔佐之功,才可穩坐龍椅。至于親政與否又在其次,朕更擔心太后她老人家的身體,如果再讓她為國事操勞豈不是朕的過錯?”
撒敦才干平庸沒有伯顏那般狡猾冷靜,也沒有他哥哥——死去的燕鐵木爾丞相那般果敢勇猛。但他也聽懂了皇上的弦外之音:皇上只是想把太后的權力擠掉已而,對他和欽察家族又有何影響?他樂得送個順水人情給皇上,讓他親近自己也比親近伯顏要好的多吧?
想到這里,撒敦出列奏道:“太后鳳體違和,如果再讓她老人家操勞真是臣等的罪過。臣認為在太后養病期間應該歸政于皇帝,國家政事由上書省裁斷后再送皇上御覽批奏。”
皇上半垂眼簾沉默不語,他在等,等伯顏太師的表態……
伯顏環顧四周,目光停留在那高高的龍椅上。他并不懼怕與小皇上對視,他第一次正視這個看上去有些單柔的少年。
用親政來逼迫他和撒敦同意把太后擠出局,是脫脫的幫忙還是皇帝自己的謀劃?看來他唯一的錯誤不是沒有管好脫脫、馬扎兒臺,而是小看了這個外表單純的小皇帝。訓鷹人也經常會被自己訓的獵鷹啄傷,這次姑且讓他得意一回!
伯顏嘴角微微漫過一絲笑容,讓小皇帝一時間錯愕不已。
他低頭躬身奏道:“臣認為丞相所言極是,皇上仁孝,臣等亦贊同此議。”
兩大家族都如此表態,眾臣自由隨聲附和。這時,皇上才真正松了口氣,面露微笑揚手道聲平身。讓上書省重選招撫使赴江浙招安,再調兩省兵力協同鎮壓瑤民。發河南、江浙、江西、湖廣諸軍及八番義從軍,命廣西宣慰使、都元帥章伯顏將以擊之。
…………
實其約瑟夫早已向方國珍傳達了皇帝意圖,暗中授予他慶元定海尉之職。皇帝打算如兩大家族不同意便令他襲擾沿海制造事端,以局勢迫兩大家族低頭!沒想到此事卻進行的很順利,真正“歸政”之路還很漫長,他只有一步一步的艱難跋涉下去……起碼,今夜,他那緊繃的神經可以稍稍的松弛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