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洛身穿素紗宮裝,腰間系著圍裙,正在一個鐵架前忙碌。只見她夾起一片膏花均勻、紅白相間的上等外脊放在碳火上烤著。因之前已用搟面杖反復敲打震斷了肉中的纖維,烤制起來味道更加鮮嫩可口,香氣四溢。
“好香的味道,果然讓人食指大動!”皇上如約而來,前面兩個宮人點著蓮花宮燈引路。他只穿平常的青色長袍,腰間卻系著銀制圖海,在黑夜中耀耀生輝。圖海上面鑲嵌各種珊瑚松石華美異常。銀環上還綴著一把銀光閃閃的蒙古刀和一只香草荷包。
往日皇上從不愛戴荷包,嫌棄俗艷。今日卻戴了只荷包,五彩珠子和明黃色的穗子糾纏在刀柄上,讓奇洛看上去有些刺心。
她只得轉移視線,卻一眼發現皇上身后跟來的竟然是唐其士!她微訝了一下,很快就想到:皇上大婚將至,自然要與身為國舅的唐其士多多“親近”。
“脫脫干什么去了,就快開席怎么還未到?”皇上見亭上設了條桌、矮榻、靠枕,每一席邊還分插著各色時鮮花卉,擺設淡雅脫俗讓人賞心悅目,真是色色讓人滿意。
奇洛叫過身邊幫忙的尚食局宮婢繼續烤肉,整整衣裙來到皇上面前躬身道:“脫脫大人說去取好酒,只怕就快到了?!?/p>
皇上卻突然叫過平安吩咐道:“你去把瑤卿叫來,今日朕高興,叫她也來賞宴?!?/p>
奇洛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唐其士,果然見他臉露喜悅之色,那期盼的目光直隨著平安遠遠而去。
這時脫脫也來了,手中還多一只酒瓶。他笑道:“御窖中果然有好酒!今日承皇上鴻福,咱們也可以品嘗宮中窖藏三十多年的露囊飲了!”
皇上見狀笑道:“原來是去算計朕的御酒了!這露囊飲先皇在時都很少賜人的,你倒不客氣,整瓶搬了出來!”
“誰讓皇上委派臣安排宴席呢,再說皇上原答應賜臣酒的,自然要撿最好的拿!”脫脫厚臉皮的笑著回道。他破開泥封,拔了瓶塞,那股特別的幽幽酒香霎時彌漫開來。
“真是好酒,看來微臣今日沒有來錯!”唐其士也開口贊道。
脫脫沖他微微頷首,唐其士亦含笑點頭。在這種場合下,寒暄是避免不了的,出身高貴的兩個家族下一代繼承人自然懂得宮廷之中、官場之上的交際之道,就算再有矛盾也不會擺在臺面上來。
三個人上坐于金露亭上,看奇洛如何料理。蒙古人自來喜歡烤制和煮制的牛羊肉品,所以這種用碳火烤制的牛肉倒很適合他們的味口。
奇洛把烤好的牛內脊用刀切成小塊,盛在大盤中讓宮婢端上席,分入三人碗內。桌上小碟中早已調好蘸料,又上了若干清淡爽口的高麗小菜佐餐,可去油膩。她把上等的五花豬肉、無骨牛小排放在鐵絲盤上繼續煎烤著。
皇上嘗了一口,果然味濃醇香,嫩而不焦。他舉杯致意,脫脫和唐其士忙在從席間起身侍立。他擺手叫兩人坐下,說道:“今日不行君臣之禮,兩位愛卿務要扶醉盡歡!”兩人聽了才領命入座。
此時,瑤卿也飄然而至,皇上笑著對她道:“今日宴飲不可無佳樂,瑤卿精于曲律宮調,更兼才思敏捷,今日斷不能推卻,當場填一曲以助酒興!”
瑤卿奉旨低頭默然思索著,皇上玩笑般說道:“昔日唐明皇命李太白作詩還要力士脫靴,貴妃磨硯,今日女才子填曲自然也要賜杯御酒以壯詩性!”
說罷叫宮婢斟杯露囊飲,此時唐其士早已起身:“微臣愿代皇上之勞!”說罷接過酒杯親自捧到瑤卿面前。
瑤卿站起來道:“怎敢勞唐御使大駕?奴婢惶恐!”
她只得雙手相接,卻假裝不見那灼熱的目光。皺眉飲干御酒,提起筆來在白菉紙上寫下一首清曲:
(正宮)塞鴻秋秋怨
腕冰消松卻黃金釧,粉脂殘淡了芙蓉面,紫霜毫點遍端溪硯,斷腸詞寫在桃花扇。風輕柳絮天,月冷梨花院,恨鴛鴦不鎖黃金殿。
皇上看了淡然笑道:“此曲倒不似瑤卿往日之作,難道心境有變才會作出如此緋麗纏mian的曲藻?”
瑤卿感覺亭上唐其士的目光在盯著自己,遂避而不答,轉而說道:“不如皇上宣召玉宸樂院的樂工試奏一番如何?”
皇上點點頭,令人前去宣樂工、歌姬以試新曲。
不一時,宴樂隊笙管絲竹金石各部具到,皇上道:“此曲哀怨,只留龍笛、箜篌、簫與火不思等細樂,不用金石等剛猛之音?!?/p>
待樂師和歌姬們熟悉了新詞后就開始演奏,果然曲調哀婉動人,歌纏mian悱惻。那些宮廷歌姬聲音若出谷黃鶯,句句離恨哀怨被她們唱得分外凄然動聽。
唐其士目不轉睛地盯著坐在未席的瑤卿,而皇上卻視而不見,依舊頻頻舉觴,相邀共飲。
皇上又在布棋了……奇洛暗暗嘆道。在這深宮中又有何人不是棋子,不為魚餌?而自己也應該安份的當一枚棋子,止住那些不實的妄想才能活得更好。無論如何,自己也是穿越來的,不會像古代女子把嫁人當做最終目標。如果可以,憑她的本事養活自己還是不成問題的。至于今生的良人為誰,她卻……驀然抬頭,才發現款款簫聲中一道目光始終在追隨著自己。
每當與他對視時,總能感到他目光中的溫暖與堅韌。而她卻微微垂目避開了……
此時,聽到唐其士與皇上說道:“想必皇上不知,您與臣妹答納失里還曾相識呢。”
皇上已然半醉,端著酒觴半瞇俊目,說道:“朕……不曾見過!”
“皇上還記得四年前剛剛到大都之時,臣去城外迎接您與臣父燕鐵木爾嗎?那時臣妹還是一身男裝,因她自幼極受父親寵愛,一直假充男孩教養。所以皇上可能當那是臣的弟弟……”
皇上眼中閃過一絲訝色,很快就湮沒消失。他有些冷淡地說:“那時朕還是個孩子,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唐其士也似乎有些醉了,繼續糾纏道:“可臣妹卻一直心心念念著皇上,好在……好在父親疼她,竟然讓她心愿得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