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快到達(dá)山下時(shí)，遇上一個(gè)大拐彎，路面大概因走獸竄過，帶落了一些崖上的碎石。車夫老金囑咐上官玉：“小姐坐穩(wěn)些……”她于是收起擱在窗沿上的胳膊，端端正正在車?yán)镒谩?/p>

天色漸暗了。四周很安靜，只聽得見偶爾一兩只飛鳥的拍翅聲和車轱轆的滾動(dòng)聲。遠(yuǎn)處的村民已點(diǎn)起了燈火，微弱地照亮了一小片暮色，而那亮光在天地之中卻顯得卑微又渺小，并且引起了上官玉的一絲旅愁——盡管這一趟出行根本算不上遠(yuǎn)，但不知怎么，她心里忽然有些想家，想念大病初愈的上官明安，還有酷酷的清宇和輕佻的清揚(yáng)。

上官玉拍了拍車轅，對老金道：“駕快些吧，天都黑了?！崩辖疖P躕沒有出聲，她便再道：“已快到山腳了，走快些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崩辖鹚禳c(diǎn)點(diǎn)頭，揚(yáng)起鞭子往馬尾甩去。

而上官玉則仰起身子，斜躺在軟榻上，信手拿起一方御制的絨毯覆在腰間，兩眼隨意地掃過著頂棚的圖案。這輛馬車是年初時(shí)上官明安送的，他認(rèn)為上官玉今年一滿十五歲，就是大人了，作為聲名顯赫的上官府的千金小姐，當(dāng)然得有一輛專用的車駕才行。只是沒料到，如今馬車仍完好如新，丞相的官職卻丟了，并且還得再過三日才到她的生日。

三日后就是八月十五。

“小姐……”

車子在滿山谷的沉默當(dāng)中，不知不覺停了下來。伴隨著一下猛烈的顛簸，老金跳下了車頭。

“什么事？”上官玉撩開簾子。老金焦急地看著她：“車轱轆斷了！”“……什么？”她愕然起身，撩起裙子下了地去。老金緊皺著眉頭打量著四周，上官玉泄氣地道：“別望了！這個(gè)時(shí)候哪還會(huì)有人？”“那怎么辦？”老金急道。上官玉圍著車子轉(zhuǎn)了一圈，想就著昏暗的天色看看斷了的那個(gè)車轱轆。

車子擺得很偏，還差一尺來遠(yuǎn)就是一人來高的深溝，而斷了的車轱轆，則正是靠外邊的那一個(gè)，所以就算想修，也得極小心地走過去蹲下來才行，或者找個(gè)身材纖瘦些的過去。

可是老金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而且長得牛高馬大——上官玉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上官玉。

上官玉悲哀地嘆了口氣，問他：“如果要修，應(yīng)該怎么做？”老金忙不迭地抬起眼皮，指著車輪道：“只要把車廂抬起來，然后把底下斷掉的轱轆重新扣好，再上上栓就好了……”

上官玉看著那比我手臂還粗的轱轆咬了咬牙，把袖子挽起了些，向外邊走了過去。

尺來寬的立足地，的確很窄，她只能側(cè)著身子一步步移過去，一邊還得小心車身上的木楔不要掛住了衣服。老金解開韁繩，把馬兒牽到一邊，然后憑借一雙手臂的力量托起了車廂，憋著一股子勁指揮她如何扣上斷口。然而純鐵制成的車輪真不是一般地重，纖弱的她怎么抬也抬不起一分半毫來！而托起的車廂已經(jīng)在輕微地抖動(dòng)了——老金一個(gè)人的力量有限，并不能支持很久。

上官玉沒有法子，只好讓他先放下來，歇歇再說。

“喏——這里，把這兩個(gè)扣在一起，然后扣上鐵栓就好了……”老金滿頭大汗地再一次向她說明該如何操作，她似懂非懂地頻頻點(diǎn)頭：“嗯嗯，明白了?！?/p>

而事實(shí)上第二次再行動(dòng)的時(shí)候，花了比第一次更長的時(shí)間。不過，終于在天色變得漆黑之前，成功地將斷口合上了。

“好了！”看著老金放下了車廂，上官玉略帶興奮地躍起身子，向正系著韁繩的他笑道。然而得意過頭的她卻忘了身后還有一條深溝，身子剛一直起來，因長久蹲著而引起的一陣眩暈就將她往后拉去——

“啊——”

“小姐——”

在幾聲巨大的驚呼聲中，上官玉隨著一堆石礫一路往下滾去，旁邊戳著她皮膚的是帶刺的樹枝，而砸中她額頭的是堅(jiān)硬的石子！……

而就在上官玉以為不知要掉到什么地方的時(shí)候，一雙強(qiáng)勁的手臂突然適時(shí)地托起了她，接著，她就像躺在了一片云上一樣，頓時(shí)感到溫暖又安全，連身上的傷痛仿佛也消失了許多。

“你該不是睡著了吧？”一聲略帶戲謔的聲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這聲音有點(diǎn)熟悉！

上官玉趕緊睜眼一看，老天！就著初升的月光，她完全可以清楚地辯認(rèn)出此人眉間的那顆紅痣！

“是你？！”她驚訝得無以言喻。

“對，是我?！毙〖t痣對答如流地，接著把她放在一邊較為平整的草地上，讓她靠在他的懷中。上官玉掙扎著要推開，小紅痣?yún)s不讓，還語帶兇狠地說：“你受傷了，知道么？！”遇上這樣的事情，上官玉心中本不暢快，而渾身被利物掛出的傷口正火辣辣地疼，如今再被人這樣惡聲惡氣地對待，心中委屈起來，連眼眶都有些發(fā)酸。

“好了，”小紅痣拿出一條絲帕在她額上一抹，接著掏出一顆什么藥塞到她嘴里，說道：“好好睡會(huì)兒?！み@么厲害也不見你哭……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女孩子！”上官玉眼睛瞪得老大，驚道：“你給我吃的什么？！”可他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沒有答她。

“小姐！小姐……”

上方傳來老金焦急的呼喚聲，上官玉張口欲回應(yīng)，卻又被他捂住了口：“別說話。”上官玉瞪著愈發(fā)慌亂的眼睛看著他，而他也盯著上官玉看了好一會(huì)兒，然后緩緩放下手來，柔聲道：“別說話，我會(huì)帶你離開?！鄙瞎儆褚宦牐乱庾R(shí)地要站起來，可是身子才到半路，腿部傳來的疼痛就讓她又一次摔了下去?！澳阆敫陕?？”他皺眉問道。上官玉沒好氣地：“回家！”“……都說了我會(huì)帶你回去！”說著，小紅痣復(fù)又打橫抱起她，幾步躍上了另一邊的大路。

大路中間栓著一匹棗紅大馬，小紅痣抱著上官玉跨上了馬背，一路奔下了山。而上官玉大概因?yàn)槌粤四穷w藥的緣故，眼皮漸漸沉重，沒一會(huì)兒就失去了意識(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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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嗎！”一大清早，上官玉對著窗外叫道。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個(gè)梳著丫環(huán)髻的十三四歲少女誠惶誠恐地走進(jìn)來：“上官小姐，您醒了……”上官玉皺眉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問道：“這是哪兒？”

丫環(huán)低著頭，聲音比蚊子叫還輕：“回稟小姐，這里是紫藤閣。”“紫藤閣是哪里？”“紫藤閣是安公子的府邸?！鄙瞎儆褚宦?，又是不解：“安公子是什么人？！”

“這個(gè)……”丫環(huán)微微縮了縮脖子，接著又慌忙道：“安公子就是、就是……”

“是不是就是小紅痣？”

“……呃，安公子眉心，是有顆紅色的痣……”

“那就得了！”

她正要下地，門口又進(jìn)來一個(gè)人：“誰在叫我？——咦，你醒了！”

小紅痣一身清爽地背著雙手走了過來，小紅痣瞪著他道：“算你狠！”小紅痣一臉無辜地?cái)傞_手：“怎么了？我做錯(cuò)什么了嗎？”“你不是說會(huì)送我回家的嗎？！”上官玉氣惱地嚷道,而他卻摸了摸鼻子，一聲不吭地坐著喝起茶來。

“我只是說會(huì)帶你回來，并沒有說送你回家。”直到喝完了一杯茶，小紅痣才慢條斯理地說道。

“所以我才說你夠狠，居然耍無賴！”

屋里的小丫環(huán)都嚇得不敢動(dòng)了，小紅痣站起身把手一揮，讓小丫環(huán)出了去。接著把門也虛掩了起來，邪惡地朝上官玉笑了笑。“你想干什么？”上官玉蹙眉望著關(guān)上的門。他沒有答話，彎腰抽開了斗柜，不慌不忙地找著什么。片刻后，小紅痣拎著個(gè)匣子站在床邊，帶著絲戲弄說道：“我不過是替你上上藥，你緊張什么？”

上官玉一看他拎著的果然是藥箱，面上便有些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