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楓樹林,因為秋天已經來到,樹葉大多已變成了血紅和金黃的顏色,在微風徐徐之下,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上官玉被這美景所吸引,也未察覺他何時松開了手,提著裙子便往山頭走去。落葉在腳下堆積了很厚,踩上去軟綿綿地,感覺好極了。
“小心林中有蛇。”安十三忽地在她身后來了這么一句,嚇得她一跳,以為真踩到了蛇。安十三伸手在后面扶住她,搖頭道:“我只是提醒你而已……”“你!”她氣惱地瞧著他,他笑了笑,牽著她一齊大步往山頂跑去。
“看夕陽嘍!”
山頂處沒有種樹,所以可以望得很遠。上官玉跑得氣喘噓噓,手撫著胸口不停喘氣。“喝口水吧。”安十三把一個水壺遞過來,上官玉猶豫著沒有接。他笑著先喝了一口:“瞧吧,沒放毒藥。”她氣惱地道:“你都喝過了,我還怎么喝?”“我又沒生病!為什么不能喝?”上官玉懶得跟他駁嘴,又實在口渴得緊,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就著喝了幾口。
“這是什么水?”她疑惑地問。“用玉泉山的溪水沖出來的八仙茶。”“哦……”玉泉山是東歐境內的一座山,八仙茶也是東歐獨有的茶,怪不得她沒喝過。
他們找了塊大山石坐下。遠處果然已有了晚霞,那么濃艷地染紅了天際。上官玉想起那日跟李驕陽在家中園子里看夕陽的時候,正是抄家之前的那一晚,心中不免又涌起了無限的傷感。
“安十三。”上官玉幽幽喚著他。他輕應了一聲。她接著道:“你真是個殺手嗎?”“……我不是。”“那你是做什么的?”“我什么也不做。”
他含糊地回答著,然后掐了根草尖放在口角銜住,瞇眼看著遠方。上官玉輕輕捅了捅他:“你這樣子看起來好桀驁不遜。”安十三陡然失笑:“我本就不是什么彬彬有禮的文人書生。”
“文人書生有什么好?”上官玉憂傷地:“日子過得安逸就行了……沒有起伏沒有災難,這樣的人生就是很好的。”
“玉兒……”
她回頭朝他哀怨地一笑,不語。安十三陪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說道:“有些事情總會發生的,不過是遲早的問題。”可她不明所以,只得咕噥著應了一句:“也許吧……”
“聽著,”安十三忽然面朝她,鄭重地說道:“無論發生什么事,以后你都會很平安的,相信我!”
上官玉苦笑著低下頭:“承你吉言了。只是如今我已不敢再想那些事情,連我自己的命運我都根本無法掌握,還奢望什么一世平安呢?”
安十三忽然移開了目光,定定望著山下大片的平原,而她因為情緒低落,也沒有說話。
半晌后,安十三忽地站了起來:“走吧,天快黑了。”上官玉踟躕著沒動。“你一定非帶走我不可嗎?”
安十三好笑地看著她:“難道你想在這山里頭過夜?”惹得上官玉又剜了他一眼。
到了山腳,他拍了拍手,忽然從林子里跑出一輛馬車來,上官玉驚訝地看看馬車又看看他,他卻催道:“上去吧。”車上上官玉仍忍不住問道:“怎么會有馬車?”安十三卻只笑不語。
走了約有小半個時辰,馬車忽然停下來。安十三看了看她,說道:“下車吧。青槐會送你進去的。”
上官玉磨蹭著不肯下車,安十三又笑道:“再不走我可真把你抓走了哦!”
上官玉聽完愕了愕,掀開簾子往外望了望,面前竟赫然是上官府的圍墻!她回頭朝安十三眨了眨眼睛:“你真的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安十三呵呵輕笑,敲了敲她的頭頂:“在你面前,我的良心會經常發現!”上官玉嘟了嘟嘴,下了車。
“玉兒。”上官玉臨進門時,安十三攀住窗沿又喚住了她。“怎么了?”安十三卻又只笑了笑,搖頭道:“……沒事。別太傷神了。”
上官玉莫明其妙地看著馬車遠去,回頭戳了戳那個突然冒出來的一臉驚詫的青槐:“你走神了。”青槐忙道:“對不住!”
李君武一連幾日都沒過來,這天晚上,李婉儀倒是來了。
摒開了丫環們后,她圍著上官玉轉了兩圈。上官玉渾然不理,仍然拿著根搗藥杵在那里擺弄著。李婉儀忽然笑了起來:“裝得可真像!”上官玉也笑了,“你又知道我是裝的了?”“這不就是小時候跟你在芍藥宮玩慣了的把戲么?那一次我輸了,所以沒辦法做了只花燈給你!”她沒好氣地在我對首坐了下來。
上官玉笑道:“好好!你厲害。”她忽然湊過來:“你是故意讓我知道的?”上官玉點點頭。
“為什么?”
上官玉含笑道:“因為我相信你。”李婉儀面上忽然有些不自然,又恢復了慣有的冷若冰霜:“多謝了。”
頓了頓,她又問:“那你打算怎么辦?準備一直這么裝下去么?”
上官玉搖搖頭站了起來:“事實上,我也正在煩惱。騙騙外面的人還可以,可是有心者卻是騙不了的。”“什么‘有心者’?”
上官玉在她耳邊低語道:“這兩日園中來了個花匠,老是鬼鬼祟祟地在門外轉悠,我懷疑是有人派來的……”她聽后一怔,“有這等事?丫頭們不知道么?”“正是丫頭們請來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氣:“你該不會是說丫頭們也跟外人串通了吧?”
“那倒不是。”上官玉擺手道:“我只是說,有人按捺不住,趁機刺探來了。”“把他趕走!”“怎么趕?我突然跑出去拿個掃把打他嗎?”
李婉儀瞪了她一眼:“那你真是瘋了!這樣好了,”她忽然又道:“我去跟丫頭們說,我很討厭那個花匠,不準他進府來了。”上官玉想了想同意了:“好吧,要做得利落些。”
李婉儀臨走又回頭來道:“不過走了這一個,也許還有下一個,能應付得了嗎?”上官玉愁道:“……太子快些登基就好了,也許我便不用再裝下去。”“可是到時怎么收場?你怎么跟太子解釋你突然病好的事?”
上官玉啞然無語,最后煩躁地擺了擺手:“到時再說吧!”
李婉儀走后不久,范頤就來了。
上官玉焦急地問他:“有什么消息?”范頤猛灌了一碗茶道:“老爺的遺體停在刑部停尸房,似乎經人特意交代過,尸體上除了脖頸絞過的痕跡,其余并無傷痕,可見并沒有遭人虐待。”她聽了心頭稍安了些,但又急道:“你怎么沒將遺體移出來?”他為難了起來:“尸體已被鐵鏈鎖住,似乎正是為了防備被人取走而設,小的因時間無多,一時也沒有辦法,惟有改日再尋找機會了。”
“那宮女呢?”
“大牢中并無宮女……”
“什么?”
上官玉幾疑聽錯,“李婉儀明明說那個犯事的宮女關在大牢的,她應該年紀不大,你再想想?”范頤肯定地道:“小的在大牢各間監倉來回查探了三遍,都并沒有見到有宮女在內。唯有兩個女犯人,卻都是年紀約已有四五十歲,并無年紀小的女子呀!”
她呆呆站著半天沒動,李婉儀明明說過,那宮女進宮不久,那么年紀肯定不會很大,如今牢中卻遍尋不見,會去哪兒了呢?……
上官玉沮喪地癱坐在凳子上,半響說不出話來。范頤擔憂地上前喚道:“小姐,您沒事吧……”她無力地向他揮揮手,“你先回去吧。趁想辦法把老爺的遺體弄出來,我已經在東山找了塊地,到時直接拖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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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臨近子時,范頤來敲窗:“小姐,老爺的遺體就停在外頭,您要不要出來?”
“要!”
上官玉不敢怠慢,趕緊穿好衣服,一推窗跳了出去。就著微暗的光,可以看見他身上掛了不少的彩,連臉上也有好幾道血痕。
她心下有些難過,望著范頤的傷處道:“難為你了!”他微微偏過頭去,悶聲道:“小的沒事。小姐快隨小的來吧。”
上官玉跟著他跑到了側門外的巷子里,那里赫然停著一輛馬車,里頭有一口罩上了黑布的棺材。甫一見那充滿陰森氣息的馬車,她的身子忽然抖瑟起來,渾身忍不住顫栗地走了過去。范頤在半途攔住她,“咱們還是先去東山吧!”
半個時辰后,馬車到了山腳。范頤背著棺材到了墳塋處,放在已刨好坑的墓址旁邊。上官玉看著眼前緊閉著的棺材,手足不知不覺已變得冰涼。“打開看看。”她顫聲道。范頤猶豫著沒動。上官玉再度道:“打開看看!”范頤這才用刀撬起了棺蓋,將它掀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