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頓時面如死灰，原本挺直的肩膀此刻也頹敗地垂了下來，上官玉咬牙望著他，想起上官明安躺在棺木里的慘相，眼淚已奪眶而出。“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欠我家一條命，那么就得還！——今日你是自行了斷，還是要我來親手殺了你？！你自己選擇！”她說完就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緊攥在手中，將刀刃直對向他。
李景毓瞪大著眼睛看著她，顫聲道：“玉兒……我也是被逼的！”
“又是被逼的！”上官玉冷哼了一聲，仍將刀刃正對向他，“你身為皇親，又深得皇上信任，還有什么樣的人可以逼得到你？！別再為你的罪行狡辯了！今日我若不跟你算清這筆帳，就決不會善罷干休！”
“他們在我爹的藥里下了毒，我沒有辦法，只好聽從他們的，讓呂新棠進了大牢，并且……并且絞死了你爹爹！——但是我沒有叛國……我發誓！”李景毓激動得叫喊起來，“為了得到他們醫治我爹的藥方，我才不得不這么做！你爹、你爹就算我不殺他，他也會被呂新棠派別的人給殺死！”
“你為了保住你爹的性命，難道就可以罔顧我爹的性命嗎？！”上官玉也大聲喝道：“我總當你是個正人君子，原來事到臨頭，也是自私卑鄙的小人一個！”
“是！我是小人！”李景毓驀地跪倒在我身前，抬起頭來兩眼直視上官玉：“為了這件事，我早已是寢食難安，我跟你爹幾十年的交情，沒想到最后卻死在我的手里……你殺了我也好，也省得我下半輩子在不安中度過……”
上官玉聽完眼神一凜，咬牙把刀子高高舉起，然而望著他的臉，李驕陽和上官明安的臉又交替在眼前出現——殺了他她無法面對李驕陽，不殺他她又無法再見上官明安……刀子在半空瑟瑟發顫，上官玉的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身前的李景毓也流出了眼淚，哀傷地道：“你跟陽陽從小玩到大，這件事她完全不知情，我死以后，你不要告訴她……你們是好姐妹，不要因為我而變成仇人……冤冤相報，永無止息，你們以后，還是要好好相處……”
“爹！玉兒！——”
正在僵持之間，這時李驕陽突然從墻角后沖了出來，撲倒在李君毓身邊，哭喊道：“爹！你為什么要那么做……”
上官玉陡一見她，便已痛哭失聲，抓刀的手不覺往下垂。李驕陽返身緊抓住她的裙擺，凄厲地喚道：“玉兒！不要殺我爹！求求你……”上官玉低頭望著她，心痛如絞：“……你不該跟來這里的！”
李景毓拉著李驕陽道：“陽陽，你快回去！這是爹作下的孽，爹來償罪！”李驕陽掙脫李景毓的雙手，擰轉身子又朝她哀求：“玉兒，你別殺我爹！我可以替他贖罪，我做你的奴婢……為你當牛作馬來贖罪，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殺他……”
上官玉手臂一軟，匕首差點掉下了地，蘿逸猛沖過來喚道：“小姐！老爺可在天上看著咱們呢！”上官玉抬頭看著她，心中的意念又漸漸堅定了起來，匕首再次握緊，不帶絲毫猶豫地往下扎去，然而眼前忽地一花，匕首之下多出了一個纖細的人影——
“陽陽！”
“郡主！”
刀子“咣啷”掉在石板路上，帶著一抹血在地上滾了幾滾。上官玉身子晃了晃，呆望著地下，倒在地上的那道身軀，其右胸正在突突冒著鮮血，流在地面的大片紅色是那么耀眼，那么醒目，哪怕是在月光底下，也顯得那么觸目驚心。銀白的斗篷上，被染上了點點的血跡，被淚眼一模糊，看上去活像雪地里盛開的朵朵寒梅……
“陽陽……”上官玉才從嗓子干啞地擠出兩個字，便已跪坐在地上：“你怎么那么傻！……”
“玉兒……”李驕陽躺在淚流滿面的李景毓懷里，虛弱地露出一抹笑容，“如果……你一定要報仇……那么，我代替我爹爹……也是一樣的……要是我死了……”
“不！”上官玉顫抖著雙手從懷里摸出一把參丹塞入她嘴里，又喚蘿逸回府拿傷藥，回頭狂流著眼淚對她道：“我不想你死！我不要你死！……”
“我……我爹……殺了你爹……你恨我嗎？”
“不！我不恨你！我從來不恨你！你不要說傻話……”
“玉兒……我求你一件事……”
“你說！”上官玉抬起淚眼，緊握住她的手。李驕陽閉了閉眼道：“你別殺我爹……行嗎？”“好！我不殺！……我不殺了！你不要閉上眼睛……蘿逸很快就拿藥來了，你要堅持住……”
“玉兒，咱們……”
“小姐！藥來了！”
回到府里，已是近凌晨時分，直到替李驕陽洗了傷口、敷了藥，確定她無大礙之后，上官玉才攜蘿逸離開祈王府。
府門已經關了。
她失魂地撫著廊柱，回頭望著祈王府的飛檐發起怔來。“小姐，奴婢該死……”蘿逸哭著跪在我腳前，“要不是奴婢催促，小姐就不會動手，郡主就不會受傷，小姐眼下也就不會傷心了……”
上官玉呆呆地望著前方，緩緩搖了搖頭，“不怪你……也許，是天意如此。”
蘿逸仍在低低地哭訴，大門卻在身后開了。
“小姐，您回來了。”是范頤。
“怎么樣？”
書房里，上官玉捧著杯熱茶，心緒似乎仍未從先前的場景里抽離出來。
“木婉——死了！”
“什么？！”上官玉兩手一松，茶杯倏地掉在地上：“你再說一遍？！”
“她……已經死了！小的去晚了一步，到達的時候，正碰上獄卒抬了她的尸體出來……”
“怎么會這樣？！”
上官玉頹然跌坐在凳子上，兩眼失神地看著前方，她本沒想要木婉死的，但如今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小姐！”范頤在驚惶地喚我。
上官玉撲在桌面不住地抽泣，臉上淚水奪眶而出，跌在桌上落下一大片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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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藥來了。”
蘿逸端著一個陶制湯罐，小心地捧了進來。上官玉揭開看了看，“水稍多了些，她不喜歡喝的，下回少放些水。”
“是。”
“拿去吧。”
她把藥罐還到蘿逸手里，看著她出門后，轉頭又對著窗外出神。
杏兒進來收拾屋子，說道：“驕陽郡主傷勢怎么樣了呢？傷得這么重，還好有小姐的神藥……小姐跟郡主的感情真是好呢！日日這么親自配藥熬好送過去，有些親姐妹可都還及不上這個……如今兵荒馬亂的，到底還是少出門的好，萬一也像郡主這樣，碰上個執刀的刺客，那可就麻煩了……”
上官玉托著手肘，一邊聽著她在屋里絮絮叨叨，一邊任風吹進窗來。因為木婉的死，近來她已經很少說話了。
一片紅葉隨風吹進來，落在窗沿上，她信手拈起，放在眼前細看著。園里的楓葉已經盡數火紅，她忽地又想起了安十三，——這個霸道又強勢的男人，雖然總是我行我素，但是在楓林里一起度過的那個黃昏，卻無疑是讓她開心的。
也不記得是誰說過，一個驕傲的人絕不會屑于做卑鄙之事，傲氣凌人的安十三，他應該不會是壞人吧？他所做的一切，到底都是維護著她的，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也許他們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哦，是了，眼下停戰和親了，那么，她似乎真的已可以把他當成朋友，不管東歐皇帝滿不滿足于這場政治婚姻，至少，安十三本人沒有領兵來侵占大周的國土，更沒有殺害上官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