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所跪何人？”一臉嚴肅的縣令拍案相問。

“醫官阿魚。”上官玉低頭道。

“家住哪里？”

“天水村。”

縣令問了一番，青槐忽地出聲：“請姑娘抬起頭來。”

上官玉遲疑了一下，把頭抬了起來。青槐緊緊注視著她，眼神里有著疑惑又有著不敢置信：“上官小姐？！”

上官玉一臉平靜地沒有出聲。青槐又道：“姑娘是不是復姓上官？”上官玉開口道：“大人，民女姓張，不姓上官。”他目光閃了閃，隨即走下公堂，站在她面前仔細端詳她，“請問張姑娘的赤兔馬是從哪里得來的？”

“從別人手里買來的。”上官玉垂了雙眸答道。

“什么人的手里？”

“一個賣馬的商人。”

“在哪里做的交易？”

“……留城。”

問完后，青槐又要她抬起頭來，“你臉上的傷疤是怎么留下的？”

“從小被火燒的。”

“聞說姑娘醫術超群，為何沒將自己的傷疤醫好？”

“此乃舊疾，時間太久，無法治愈。”

青槐轉身回到公案后坐下，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她，然后朝縣令說了一句什么，縣官點了點頭，從案上拿起一卷畫軸來，緩緩打開送到她面前。“畫上這個女子，你見過嗎？”

上官玉看了看，說道：“沒見過。”

縣官此時已軟了軟口氣，指著畫上的人道：“這位女子是這匹馬的主人，也是這位青槐將軍與本官的主母，數月前因為一樁意外而失了蹤，如今主上因為心中擔憂主母的下落，日日寢食難安。姑娘若是有她的消息，還請告之。朝庭必有重賞。”

上官玉想了想，說道：“民女曾聽馬商說，這匹馬是從一座山谷中撿來的，當時它前腿受了傷，躺在一處石頭下，看樣子是從高山頂上摔了下來。”

“那姑娘可曾聽他說，馬身旁邊還有沒有人？！”一聞此言，兩人都面露緊張之色。

“馬商說，在離馬不足三尺遠的地方，還有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女尸，頭發很長，身上穿著玄黃色的宮衣，看起來像是宮里出來的。馬商出于惻憬之心，不忍見她曝尸在外，便將那尸體一把火燒了。”

案后兩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內臉色變了好幾變。上官玉眨了眨眼，低頭看著攤在面前的那幅畫。畫上畫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眉心有顆紅痣，正站在一顆楓樹下面帶笑容地替身旁長發垂膝的少女擦汗，少女手里執著一把水壺，兩眼含嗔的看著男子。

“姑娘。”

青槐一聲輕喚，驚醒了出神的她。“民女在。”她朝地面低了低頭。青槐撫案說道：“在下想以重金收回這匹赤兔馬，不知姑娘同意否？”她搖頭道：“民女極為鐘愛此馬，不愿出讓。”

縣官猛拍了一下驚堂木：“放肆！此馬本為主上所有，如今大人肯以重金贖回，你還不從？！”

上官玉冷笑道：“無憑無證，我怎么知道事實是否真如你們所說？這天下強取豪奪的大有人在，并不稀奇！”

縣官待要發作，卻被青槐按住了：“姑娘所言有理，如今主上不在，確也難以證明。但無論如何，這馬是一定要收回去的，這里是五十萬兩銀票，已是三倍于此馬的價錢，姑娘請收下。”說罷，他把銀票塞到上官玉手上，然后率先走出了公堂。

縣官看著上官玉手里的銀票兩眼放光，見她臉帶譏嘲地望著他，便咽了咽口水作罷。“來人啊！把這刁女先給我鎖回牢里去！”

衙役遲疑著走上前來，在案前拱手道：“老爺，樓公子在后頭求見。”

縣官拈著胡須，想了想道：“退堂——”

一頓飯時間過后，樓如風站在門口迎接從監牢出來的上官玉。“他們可曾虐待你？”“沒有。多謝相救！”上官玉向他行禮致謝。“何需說這些？！我一接到消息就趕來了，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上官玉黯然低頭，朝他道：“走吧，先回去。——也不知阿婆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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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阿婆！……”

上官玉沖進屋里，村口王大嬸正在廚下煎藥，見她回來，便拉著她抹淚道：“姑娘，你可回來了，快去看看阿婆，她只怕、只怕……”上官玉聞言大驚，撇開她沖進房里。

阿婆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阿休在床邊不停地哭著叫奶奶。上官玉心頭猛地一酸，趕緊過去抱開阿休，替阿婆撫了撫脈搏。阿婆緩緩睜開眼睛，以微弱的聲音喚道：“閨女……你……回來了……”上官玉擦了擦眼淚，道：“阿婆，我回來了！”

洛阿婆面上露出一絲安心的笑，因為激動，又引發了一陣急喘，口里又噴出一口血來。上官玉顫抖著把阿婆的手放進被窩，緩緩轉過了身子。

外面天色已盡暗，樓如風站在門口，擔憂地望著屋里。

“怎么樣了？”

上官玉難過地搖搖頭：“只怕，不行了——可恨這幫狗官，竟如此不將老百姓放在眼里！”

“……你有什么打算？”

“我得走了，這里已不能再住下去。等阿婆的事情一料理完，我馬上就走。”

“是因為今日在公堂里的事？”

上官玉抬頭向他，緩緩道：“是。”

他嘆息了一聲，說道：“我早知你不是尋常女子，那日你去我府上的時候，金捕頭也拿來了一幅畫像，跟今日縣令手中畫上的女子為同一人。畫上女子跟你頗有幾分神似，但也直到今日，我才有些疑心你就是她。我雖不知你身世，又不知你為何與官府扯上關系，但是在我看來，你卻只是我樓如風的好友。因此就算你真的就是那名女子，只要你不想說，我也會幫你隱瞞。”

“有你這番話，我也就滿足了。”上官玉也輕嘆了一聲，接著道：“你才學過人，又如此機智聰敏，怎么沒想過去朝庭求個功名呢？”

“伴君如伴虎，還是做個鄉野閑人自在。我本也是胸懷抱負之人，但朝政瞬息萬變，一個不小心，像前朝那已故的上官丞相一般，不但數代功名毀于一旦，反落個家破人亡，豈不讓人心寒？”

上官玉怔了怔，說道：“可是如此一來，你這滿腹才華卻被埋沒了。”

“你也知道，我并不是那貪圖名利之輩，不強求那些功名利祿。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如果為君者乃一英明君王，我自然也會為國家出上三分力。”

她點點頭，贊道：“這話不錯。”

“姐姐，奶奶是不是要死了？”阿休兩眼淚汪汪地跑出來，拉住上官玉的手問。上官玉撫著他一聳一聳的肩膀，擦去他臉上的淚珠，問他道：“奶奶要是死了，阿休怕不怕？”“不！阿休不讓奶奶死！奶奶——”他哇地大哭起來，回頭又跑到了床邊。

“阿休……”

樓如風一直陪伴上官玉到天亮。子夜時分，阿婆終于沒能撐過來，帶著一腔的不舍而去了。而阿婆死后，阿休卻沒再流一滴眼淚，也許在他幼小的心靈里，已漸漸對生死離別有了自己的理解和感受。就像上官玉自己，曾經面對上官明安的死亡時，也是悲痛欲絕，但是事后，對生命的態度又自淡然了些。

“阿休，跟姐姐走吧？”

安葬完阿婆之后，她蹲在靜靜坐于門前的阿休身旁。阿休抬起彷徨的眸子看了看她，又把頭低了下去。她順勢坐在他身邊的門檻上，抬頭看著遙遠的天際，那里有一片火紅的晚霞，像是一篷燃燒的火焰。

“阿休，奶奶會在天上看著我們……”

油燈下，樓如風看著上官玉和阿休收拾行李。整個晚上他也沒有說幾句話，只是默然地撐著頭，時而遞過來一兩聲提醒。

東西揀好以后，上官玉讓阿休去了里屋睡覺。

“以后我要怎么找你？”他嘆了口氣。

上官玉想了想，說道：“我會先去幽都。”

“不回津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