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
他喃喃道罷，身子居然向上官玉緩緩前傾，左手抬起撫向她的眉目。
“皇上！”上官玉猛地站起來，也不顧胸口的起伏，一閃身就繞到了案側：“皇上請——請自重！”
由于心慌得緊，她脫口而出說了這么一句“欺君犯上”的話，說完后自己也懊悔不已，心道這回只怕惹惱他了，誰料他卻嘆息了一聲，說道：“竟連性子也如此相像……”
上官玉呆了呆，正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卻又面朝她幽幽說道：“你可知道，昨日是她的生日……朕這幾日來，連日心煩，一半是為了國事，一半卻是為了她……呂昭儀請你入宮，南安郡王昨日也提起了你，說你生得極像‘她’，朕不好拂了他們的意，你便就開幾味藥留下，有用無用，朕都不會怪罪于你。”
上官玉盯著那座玉雕木然無語，——他居然還記得她的生日！他……是了，他是安若亭，那么昨日庭院里的“王爺”自然就是安玄真了。
“這里有些靜心安神的藥，請皇上早晚服用一次，有助龍體安康。”她從藥匣里把藥丸掏出來放在案上，沉吟了一下，然后又道：“還請皇上保重龍體，有些事情過去了，就不要再放在心上。”
“嗯，放下吧。”他從椅上站起來，理了理衣襟，并不太在乎的樣子。上官玉一見此狀，欲再開口相勸，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皇上——”
冬喜忽然在外頭喚道。
“什么事？”
“孫大人在承乾宮外等候召見。”
“嗯……讓他稍候。”
“遵旨。”
安若亭說完，便將頭轉了回來，而上官玉則準備告辭：“皇上，藥已經開好了，若無他事，民女便就此告退。”
“慢著——”
他沉吟了一陣，而后抬頭說道：“也好，你先回去。改日朕再找你。”接著，又喚了冬旺進來：“去拿五百兩銀子，一對紫玉鐲，賞給洛魚姑娘作為酬金。”
冬旺答應著，欲等上官玉一塊兒出去，上官玉卻跪下指著那座玉雕道：“皇上，民女不想要銀兩和玉鐲，民女想斗膽請皇上將此物相賜……”
他驀地一轉身，兩眼直直地看向她，又看向玉雕：“你想要它？”
“是……請皇上恩準。”上官玉伏首貼地，沉聲請求。
“為什么？！”
“民女……民女一眼便喜愛上了此物，故，故此相請皇上……”
“不，這個不能給你。”他又在屋中來回踱起了步，最后嘆息了一氣：“朕可以給你十件玉器，但是這一件，朕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給你的。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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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冬旺捧著一大匣賞賜送上官玉出了宮門。“多謝公公。”上官玉仍恭謹地向他行禮。
“洛大夫不用客氣，”冬旺小心翼翼地笑著，“皇上今日重賞了你，看來很是贊賞洛大夫，奴才也跟著上臉兒了！”
上官玉接過賞賜，強笑著跟他道了別，雇了輛馬車。馬車上，她又掀開簾子呆呆回望著身后那座滄桑的宮殿，先前被緊緊壓抑著的思緒一股一股涌了出來，傾刻又如潮水一般襲向了心頭。
“姑娘，去哪里？”
“……城南——啊不！去城東，楓山腳下……”
到了山腳，上官玉呆呆地下了車，抬頭一望，山上的楓葉又開始轉紅了，淺淺的黃色掛在樹梢之間，像是褪了色的工筆畫。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怎么來了這里，只是忽然很不想回去，很想找個地方靜一靜。
上官玉拎著那包沉甸甸的賞賜緩緩步上了山，遁著從前走過的路線，輾轉到了山頂。夕陽正有西斜的意思，透過云層微微地射過來，將她孤單的身影長長投射在山石上。
四周很靜，山上的野草好長，她坐靠在山石下，混亂地思索了半晌，忽然被一股巨大的疲憊襲卷了身子——無力地趴在屈起的膝上，眼淚已如洪水般地往外流泄。
為什么是他呢？！
怎么可能……那個在東山頂上，為上官明安移棺入土的偉岸男子，竟然會是害死上官明安的元兇；那個在她最痛苦的時候，陪她上這里看夕陽的溫情男子，居然正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為什么她一直都沒有認真懷疑過他的身份？！為什么她還一度將他視作一個真心的朋友？！
也許，是她自己太傻了吧！……其實想想，他也有過許多疑點的，只是那時候并沒有放在心上，譬如他在楓山上說的話，譬如他的自負和驕傲，譬如在書房里被李君武撞見時的那一派鎮定自若，還譬如她墜崖之后山頂傳來的那一聲“皇上”！……還有許多許多，這一切只消稍微細想一下，便不難猜透他的身份。
但可惜的是，她并沒有深想，而且還可笑地跑到前線陣營，自以為正確地獨闖進他的大帳，要求他把自己送到安若亭面前去！呵……難怪他不肯答應了，原來他要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大周江山！難道她以為自己很重要嗎？以為自己有本事力挽狂瀾嗎？不！不是的，根本不是這樣的！想想那時候，他只差最后一步即可奪取全天下，有何理由會因為因的傻氣舉動而停止這一切？！
而她做下的這一切，又是多么可笑！
如果說，當時在樓如風面前說自己不過是個幌子時心中還略有些負氣的話，那么到了眼下，她已是不得不接受這一個事實了！……是的，她不過是安若亭用來掩飾稱霸天下之野心的借口，他明知她與李君武之間私訂了婚約，卻故意要特指她去和親，以此讓李君武為難，接著便有借口來對大周進行挑釁！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沒錯！
他接近她，只不過是為了騙取她的信任，順便牽制李君武！
他指使姬百合來暗中作亂，就是為了打跨上官明安！！
他收買呂新棠，就是為了讓上官家家破人亡，讓她無家可歸！！！
……
——他就是個魔鬼！！
“安十三，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上官玉朝著天空痛聲大呼，將手邊的一大包賞物品奮力丟到了山下，淚水在她面上狂奔，嗚咽聲漸漸蓋過了山風呼嘯的聲音，歇斯底里的情緒沖擊得她癱坐在地上，再也無力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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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回來啦！小姐……”
近凌晨時分，上官玉才又恍恍惚惚推開了煙雨巷的院門。流煙很快出現在門后，看樣子，她竟是一直坐在院子里等她。“小姐……你的臉色怎么這么差？發生什么事了……”她一路慌張地追問著，而上官玉頭也沒抬，木然地徑直進了臥房，把房門栓了起來。
“小姐！小姐！你開門啊！”
她反靠在門后，淚水又禁不住地往下流。也許……她可以拼了命進宮去殺了他，但是，流煙她們怎么辦？阿休和天碩還是個孩子……清宇如今生死未卜，天碩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上官家可就斷了后！這樣一來她如何對得起清揚，對得起上官明安？還有阿休，洛婆婆救了她的命，她答應過把阿休當親弟弟看待，她怎能為了把一己之私仇，而撇下承諾和責任？
——何況，她也沒辦法再入宮接近他的……
“流煙，回去吧，我沒事。”
上官玉止住眼淚，極力平靜地說道。流煙又堅持了一陣，才又在她的勸說下離去。
是夜，無眠。
天亮后，阿休來敲門。
“姐姐，你哭了，”他偎在她身前，抬手摸她的眼睛，“大大眼都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