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年三十就到了,阿瑪把家里的大大小小的地方,連米缸都貼上了對聯和福字,當然了那對聯還是用的俗得不能再俗的老對。若水這幾天每晚都做惡夢,總夢到落水,又沒人救自己,害怕的要命,總是冷汗淋淋的從夢中驚醒。白天就經常沒精打采的一個人坐著,今天白天又是這樣。阿瑪使個眼色,讓尚容拉著若水貼對聯,他在一旁跟尚容若水賣弄著各種各樣鬼狐仙怪的傳說,若水頓時融入到故事中了,跟尚容聽得一會兒驚一會兒笑一會兒拍手一會兒點頭的,倒把張媽和額娘在旁邊看得直樂。
剛貼好大門的福字,一大兩小正滿意的看著努力的成果,旁邊就有人問道:“請問您是恭佳崇安嗎?”
“正是正是!”阿瑪應道。
那人趕忙笑著上前道:“您的包裹到了!不好意思,前兩天大雪,民信局的馬車在路上耽擱了。”
“能趕上過年前就成。這大過年的,您也不容易!”阿瑪笑答道,額娘聽見聲音,也趕忙包了些點心、糖果之類的出來。那人推辭不過,道了謝樂呵呵的收下走了。
阿瑪把包裹搬回家,一家子馬上圍在院子里就開始拆起包裹來。這是京城回的年禮到了,一共有大大小小三個包裹,分別是京中大爺、小叔、小姑寄來的。阿瑪并不急著打開,反而跟額娘猜起了謎:“淑慈,你猜猜哪個包裹是誰送的?”
額娘白了阿瑪一眼,道:“這么大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要猜也是你先來。”
阿瑪搖頭晃腦的裝作捋著胡子道:“我來就我來,今年呢,你給額娘和哥嫂家送的禮物最豐厚,光打好的一兩一個的銀錁子就給包了八個,我一年才三十幾兩的俸祿,都夠咱們全家吃半年了,又給他們了些上好的云錦,給哥嫂的那兩個孩子一人做了身衣服,還給老太太送了尊貼金的佛像,其他的花簪子、吃食之類的就不說了,他們的回禮肯定是最大的那個包裹。我小妹雖然嫁出去了,可是嫁的實在不好,妹夫在家里閑著,連個進項都沒有,之前我看你尋思來尋思去,還是給包了六個銀錁子,又給了些其他的東西,她的境況不好,頂多給我們回點吃食之類的,我看那個中間大小的包裹里有些四四方方的,肯定就是那個了。至于弟弟那兒,你備的禮可是最輕的,想來他們的回禮應該就是最小的那個吧。”
額娘搖頭笑了下:“我跟你想的全不一樣,你弟弟和弟妹現下境況最好,兩人又都是風雅之人,所以送給他們的禮物絕不在乎價錢,而在乎心意。我知你弟弟愛收集奇石,就找著也是愛石如癡的梅姐去六合的時候,幫忙收了幾塊上好的雨花石,價錢雖便宜品相卻極好。你弟妹喜歡茶具,我阿瑪的老友王先生那可是紫砂壺的名家,我上次給娘家寫信的時候,就托阿瑪幫我去求了一把壺回來,王先生還送了我兩對童男童女的茶寵,我留了一對,剩余一對送給了弟妹,正好兒今年弟妹懷孕,你說我送的及時不及時呢。之前他們回你的信上說十分想來江南看看,于是這次啊,我就親手繡了一幅兩尺左右的江南美景的雙面繡,找人做成了掛屏,又拿一點云錦編了一盆牡丹花,又拿邊腳料做了幾只花簪、荷包什么的,還備了些親手做的江寧的點心和腌菜。這些東西雖不敢說樣樣精巧,但也是樣樣獨一無二。”
若水、尚容、張媽四人都聽得直咋舌,阿瑪更是心疼的握住額娘的手,原來自己的妻子為了備這年禮,竟然費了如此多的心思,不禁開口道:“那是我自家弟弟,明年可不要這么費心了。把你累壞了,兩個孩子也該怪我了。”
額娘低頭笑著拍拍阿瑪的手,柔聲道:“弟妹是明相之女,咱們在她面前也不能顯得小氣了,可家中情況如此,也只能多花些心思了,將來于你仕途,或許也有些好處。就算拋去所有的不提,這家里,我與弟妹通信最多,雖沒見過,卻可說是神交已久,心中著實喜歡這個妹子呢,單為了她,我也愿意做這些的。何況……”
“何況她還是納蘭容若,你最愛的詞人的妹妹,對吧?你們還經常通信?是不是都在聊容若的八卦事啊?”阿瑪逗額娘道。
額娘臉頓時紅了:“當著孩子說些什么呢,我們不過聊些納蘭公子日常的瑣事罷了。”額娘的聲音越說越小,尚容和若水在一旁偷笑不已,原來額娘是徹底的納蘭容若的粉絲呢,難怪他們的名字都要從《飲水詞》上來。
額娘看到倆孩子對著傻笑,臉更紅了,嗔道:“這都扯到哪里去了,不是說著回禮的事嘛!”
阿瑪連忙打圓場:“對對對,咱們說正事兒,都不許笑了啊,看你們額娘臉都快滴出血來了。”結果一家子樂的更兇了。額娘臉上掛不住了,轉身要走,被阿瑪一下拉住:“好了好了,都倆孩子的媽了,還這么不禁逗呢!來來,咱們繼續猜!大不了,我晚上罰酒三杯,算我給你賠不是了!”
“你罰酒?!你就盼著討酒喝呢。算了,我接著說,你哥和你妹家里情況都不太好,最重要的就是實惠,所以我干脆打了些時新樣式的銀錁子送去,老太太那兒,就是好個面子,又好拜佛,所以我送了那金包的佛像,還送了些云錦,一來都是咱們江寧的特產,二來這能進貢給宮里的東西,也能多些體面,另外,我還親手設計了樣式,給老太太老太爺做了身衣服,過年穿著也有些面子不是。想來老太太跟你哥住在一起,禮物也定是一起,只是不一定是最大的那份兒,倒可能是中間大小的那個包裹。反而弟妹那兒,可能是最大的那個,因為早在上封信里,她就說要給我們孩子送抓周禮,跟過年的禮物一起送來,我還讓她不用帶別的,只要天津大麻花,想想這大麻花兒的大小,跟那個最大的長短差不多。至于你妹妹,應該是最小的那個吧。”
“天津大麻花兒?!你沒提前告訴我啊,這可有點不太公平了!”阿瑪不滿道。
“呵呵,你可以改啊!”額娘得意的挑挑眉。
阿瑪看了額娘一眼,道:“算了,我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吧,萬一你忽悠我,或者弟妹忘了呢。來,尚容若水,你們說說支持誰?猜對了,待會兒拆了禮物,就多給誰。”尚容若水一聽,馬上積極的站到額娘一邊了。阿瑪一臉不平,白了這倆小家伙一眼,嘟囔著,肯定我贏,待會兒禮物全是我的。額娘拿著手帕掩口直笑道:“越說你越發像孩子了,來,尚容若水,不理他,不管贏不贏,額娘都會給你們的。”尚容若水偷偷沖阿瑪做了個鬼臉,嚷著讓額娘快拆包裹。
額娘先拆了中間大小的包裹,正是奶奶和大爺一起送的,一套六個仿宮中式樣的銀簪,還有個紙盒裝著刻著福祿壽喜、事事如意的糕點,有翻毛餅、大卷酥、大油糕、蝴蝶卷子、幅兒酥、雞油餅、狀元餅、七星典子,額娘說這是京城的大八件,每逢過年過節京中送禮都送這個,一套十二種六必居的醬菜,有甜醬蘿卜、甜醬黃瓜、甜醬姜芽、甜醬八寶榮之類的,十二個白瓷小壇子看起來也是極其精美,另有兩只北京烤鴨,還有大娘做的一些餑餑之類的吃食,大娘還附了一封信,信中先是謝了額娘給備的禮物,說老太太說禮物中云錦還不錯,只是聽說還有種叫“金寶地”的,不知道今生還有機會見否,又說小嬸那邊給老太太的年禮極其豐厚,銀錁子給了六套八個,每個都有二兩重,還給老太太送了一尊小金佛,哄的老太太相當開心,其余什么錦緞配飾還有很多,只是給老太爺準備的東西太輕,惹得老太爺不太高興。信中還說老太太有些埋怨額娘送給小叔的禮物太輕了,還送了些石頭什么的,讓額娘明年多包些銀錁子之類的,大娘還在信中安慰額娘,說是知道阿瑪額娘跟自己家更親些,將來大家要多家走動才好。信的最后,說是另附了兩串彩線串著的銅錢,是老太太給兩個孩子的壓歲錢。額娘倒出信封里的銅錢,每串五個,額娘看這銅錢苦笑了下,分別給若水和尚容戴上了,尚容拿著銅錢樂的直蹦,喊著要去買爆竹。若水看著額娘的臉色并不太好,再看看阿瑪,也沒了剛才的興奮勁。若水心想,額娘給奶奶備的禮物已經要竭盡全家所有了,奶奶那邊反而還嫌不足,給她和尚容的壓歲錢每人才五個銅錢,這次抓周,鄰居們給他們的掛線上都有十個呢。只聽額娘嘆口氣道:“金寶地,用金線織滿地的,那可是云錦中最華貴的,明年的年禮……”
阿瑪打斷額娘的話:“弟弟是津門鹽運副使,正經兒的肥缺,我只是一個筆貼士,對咱們來說,能備這樣的年禮,已經是竭盡全力,結果現在還是年年落埋怨,準又是那人挑唆的!別想了,明年不用再費這么多心思了。”
額娘瞪了阿瑪一眼道:“當著孩子呢,這是說的什么話!好歹今年你額娘也開口說了不錯二字,比去年也算有進步。你弟弟家給的年禮太豐厚了,也難怪老太太對咱們不滿意。”
“每家都要量力而行,送個年禮還攀比來攀比去的,難道自家人還要靠錢來買人心嗎?”阿瑪越說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