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跟尚容現在每天一早就被滿兒老早的從被窩里扒出來,三下兩下的扒幾口飯,就由阿瑪分別送到織造府和江寧府衙去上課。若水恍然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前世的小學時代,每天上課學習寫作業,偶爾老師還給加加課,學完習沒事兒的時候,可以到施大人的書房中逛上一圈,拿幾本書翻翻,有時若水還會溜到府衙大堂那邊偷偷看大人辦案,或者去看阿瑪整理卷宗。
府衙的卷宗檔案極多,其中有關于風俗民情、民事糾紛、刑事案件、官員更替等等,內容很多、記得也非常雜亂,更不用說擺放了。若水本來想找幾件案子來看看,可只找到了最近半年左右的案子,之前的案子記錄早就淹沒在了這片卷宗海中了。于是若水就勸阿瑪將所有的卷宗重新分門別類的整理一遍,雖說現在所廢時間頗巨,可將來查找起來簡便,如果能完好的保存下來,對于未來的子孫也是一筆不小的歷史財富。最重要的是,很多案件的兇手很有可能是連環或者跨境作案,就像之前林生李氏夫婦拐賣孩子的案件一樣,當時為了查找這幾年的失蹤人口記錄,阿瑪他們忙了將近一個月。這件案子還好,只是為了處理善后事宜,但是如果是一些比較緊急的案子,就可能會延誤破案時機。
而且案件之中的各種證據也需要非常良好的保管。像一些連環兇手,他們手段兇殘、被害人也往往與兇手并沒有直接關聯,這種案件偵破難度很大,而此時這些案件中的相似的證據和資料就能起到關鍵的作用。這時也就更需要一份清晰的卷宗和目錄,快速的為新案件提供幫助,尤其是如果有跨境作案之人,將來別的州府來此處調閱資料也會更加快捷方便。阿瑪聽了若水的建議,就將這種想法稟報了施大人,并且著手準備起來。就在整理期間,阿瑪還真發現了幾件關聯案件,甚至幫助施大人破獲了一起已經懸了三年未破的案件,受到了施大人大大的表揚,阿瑪也因此愈加勤奮認真起來。
轉眼間就到了八月初,這日施大人早早的就回到了府中,施夫人趕忙迎過去,一邊幫施大人換下官服一邊問道:“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施大人笑道:“剛剛曹府那來人說純修來了,今晚讓我去他家小聚,怎樣?你也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看看?”
“你呀就是不說,我也得去曹府一趟,今天心影和若水她們就在那學繡活兒呢,淑慈妹妹也在那,剛李妹妹也叫我過去一起啊,小聚!”
“如此甚好!那夫人也快收拾一下,咱們馬上出發!”
曹府那邊,若水她們提早就下課了,曹夫人派人將各家的小姐都送了回去,正巧這時施大人夫婦也都到了。曹夫人又將施夫人帶到后院跟額娘她們聚到了一處。尚容和若水聽說施大人到了,本想跑去前院拜見師父,結果被曹夫人攔了下來,說是施大人他們三人好久沒見面了,就讓他們單獨待一會兒吧。這時,曹大人的妾室馬氏領著女兒曹頻前來問安,曹夫人只隨便應付幾句就讓她退下了。
晚飯曹夫人特地吩咐廚子好好準備了一番。曹家本身就是富貴人家,家里光丫頭婆子就有百十來人,比若水、施大人家的排場更是大了許多,府中珍奇古玩自不必說,就連待客的茶具都是一色的官窯蓋碗。而這次精心準備之下,菜品更是精致,像松瓤鵝油卷、栗粉糕、糖蒸酥酪、牛乳蒸羊羔、蝦丸雞皮湯……都是若水曾在《紅樓夢》中見過但從不曾嘗過的東西,還有那些燕窩粥和茄鲞之類味道更是精絕,各色菜肴、點心、湯品都放置在各具特色的碗碟之中,讓額娘若水等人看的心中不停的贊嘆,但是面上卻不敢露出太多,一來怕不知規矩讓人笑話,二來也怕人笑他們沒見過世面小家子氣,所以一頓飯吃的戰戰兢兢,又是漱口、又是盥手的,反而覺得不如在家中讓滿兒隨便做幾個家常菜,全家人聚到一起吃喝聊天不拘禮儀來的爽快!
總算過了晚飯,額娘跟曹夫人、施夫人湊到一起聊天,若水跟心影、曹傾幾個在旁邊逗連生玩。只聽施夫人笑道:“李妹妹家果然不同凡響,這廚子的手藝真是一天好似一天了!什么時候讓我家那廚子也來你家拜個師好好請教請教才成!”
曹夫人笑道:“姐姐你這話說的外道了,你要喜歡,我直接把他送到你府上就是了!”
“這怎么能成呢!君子不奪人所好,那今兒我就跟你說下了,趕明兒我就打發我那廚子過來了!”
“成!那就按姐姐的意思辦吧!對了,”曹夫人轉頭對額娘道,“聽說淑慈妹妹府上有個丫頭做菜極好,尤其是一手滿菜,做的出神入化,好像還聽說因此成就了一樁姻緣,不知何時也跟我們露上一手,讓我們也嘗嘗?”
額娘笑答道:“她那也就是小打小鬧糊弄糊弄我們罷了,如何能跟二位姐姐家的大廚相比呢!我倒是一直有心想請二位姐姐去我家一坐,只是寒舍太過簡陋,唯恐慢待了姐姐?!?/p>
施夫人搖頭道:“你呀你,都半年了,這客客氣氣的性子還是改不了,姐妹之間就別說這個了。”
曹夫人也接道:“是啊,這話說的倒顯得是我們矯情了,你以后再這樣,我可要挑理了??!咱們說好了,改天你備下薄酒,我們也學那些男人們聚到一起小酌一杯如何?”
額娘點頭笑道:“那自然是好!我準備好了,就來請兩位姐姐,到時誰也不能推辭??!”
“那是自然!”施夫人笑道,轉而又對曹夫人道:“對了,李妹妹,我聽說你們準備翻新這府衙?”
“沒錯,這府衙已經好久沒有修葺了,夏天的時候一直往外泛霉味,而且這裝飾我也不甚喜歡。這不我家老爺剛發了薪俸,我就想干脆找人重新修整一番。”曹夫人端起喝了口茶,又道:“不知兩位有什么好的建議沒有?。俊?/p>
施夫人拿著扇子閑閑的扇道:“我們家是身無長物,家中也是簡而又簡,我平時也懶得打理,倒真沒有什么好主意,淑慈妹妹靈心慧智,聽說家中也是非常精致,不如讓她說說吧!”
額娘正絞著自己手中的手帕,聞聽這話笑道:“姐姐不是笑我嘛!我那家如何能比得了龐姐姐家!”
“你看你,又來了!下次我去你家時,要是發現什么新鮮物事,必不饒你!”說著曹夫人從一邊拿出一卷畫卷道,“我早就自己畫了一個圖樣,你們也幫我來參謀參謀!”說著幾人就湊到一起研究了起來。
若水在旁邊玩了一會兒,覺得有些氣悶,跟心影和曹傾打了個招呼,而后一個人到院子里走走。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前院,穿過幾株槐樹就見前面一片綠草之中有一棵極高的樹,樹下有一座小小的茅亭。呵,若水不由一笑,沒想到這么精致的府衙中居然有這么一座古樸田園的亭子。若水受這景色的吸引,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也沒留意到亭中還有幾人正在秉燭夜談??熳叩酵で皶r,突聽里面一人道:“這楝亭建了也有很多年了吧!”是師父的聲音,若水一驚,趕忙躲到一旁。
就見師父旁邊一人,正是曹寅曹大人,他嘆道:“是??!當年家父來江寧上任,于燕子磯旁移來此楝樹,又于樹下建此楝亭,轉眼已經三十余年了。可惜這楝樹依然繁茂,老父已經不在了!”
“唉!說起來,當年容若也曾來過此處吧!”旁邊另一人說道,想來應該就是來訪的廬江郡守張純修張大人了。
曹大人點頭道:“沒錯,就在十一年前,我皇南巡,容若也隨駕來到江寧,就住在這江寧織造府內。當時他還曾為這楝亭題詞一首。沒想到題詞不久,他就染病過世了!”說到此處,曹大人有些哽咽。
施大人這會兒也是眼含淚光:“唉!容若天縱奇才,現在再想起當年我們幾人縱馬狂歌之事,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容若賢弟曾與我結為異性兄弟,可他卻去于我之先,連最后一面也未能見到……”張大人說到此處已經是聲淚俱下,不能再言。
若水看到這番景象,心中也著實難過,之前自己曾偷偷翻過嬸嬸送給額娘的《飲水詞》,再想到容若的一生,更讓人覺得詞中字字都有納蘭的眼淚,句句都是百轉千回、感人肺腑。尤其其中那首《長相思》,一下就勾起了若水的思鄉之情,若水不由低低吟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吟完此詞,已然熱淚盈眶。
只聽施大人在亭中道:“是誰在吟這《長相思》?可是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