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氏頓了頓,又道:“你不知道,當時大宅整修那會兒,你們已經啟程來江寧了,她不整修我們園子也就罷了,連你們馬上要住的園子也全然不理,直到你們來的前幾天,我們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才找人幫忙從我們院里搬去了些桌椅床鋪,又給你們買了一盆石榴樹和一個魚缸。唉!要不是因為那觀景閣,我們現在實在拿不出錢來,絕不會讓你們就住成這樣!想想就可氣!”納蘭氏越說越氣,使勁的拍了下桌子。
穆舒氏心中暗驚,微微轉頭看了眼韻靜,見她面有愧色,正微微點頭,仍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看來自己還是把大嫂估計的太善良了,原本以為她不過是跟老太爺爭權奪利,現在看來,倒有些一味斂財的意思了,而且手還伸向了幾個兄弟家中。
納蘭氏平復了下心情:“你千萬不可信她的花言巧語,當初我來的時候,就是信了她的,每月都往公中交夠十兩銀子,可這些錢后來我才知道,一分一毫就沒進公中的帳!從那以后,我也就不再理會她了!你看看那日咱們全家一起吃飯時,她置辦的那一桌的飯菜,都是些什么!之前府里有個很好的廚子,她嫌工錢太高,就給辭了,隨便請了一個廚子回來給公中做飯,那飯菜實在是難以下咽。反而她在自己的院里,雇了個廚藝更好的,每次吃完公中的飯再回去吃小灶。我們后來才知道,也索性在自己房中開了個小灶,要不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你必定吃不好,特地給你們送了飯去。”
“我看到飯菜就知道,還是韶佳妹妹你最貼心。只是,老太太難道就任由她折騰?”
“開始老太太也吃不慣,后來也就慢慢習慣了,她本來也想自己在房中盤個灶,可惜老太爺不同意。呵!老太爺那人啊,比大嫂還摳,老太太那兒想花一分錢,他都把著不讓,千方百計的將錢都騙來給了自家那幾個兒子。說起來,這里面最可憐的反倒是老太太了。可惜她只信老太爺的話,咱們誰的好心,她都不放在心上。”納蘭氏說著,臉色黯淡下來。
“她對鳳齡還是很好的。”穆舒氏勸道,
“她……咳!不說了……”納蘭氏壓下這個話題,轉而討論起了《飲水詞》,穆舒氏心中雖有些疑惑,但也還是隨著她聊起了詩詞。
之后的半個月,若水都窩在屋子里看書繡花兒,穆舒氏也是每日足不出戶,只偶爾跟著阿瑪去看看小院整修的情況,尚容則是每日去景山官學讀書。那日之后,納蘭氏經常來陪穆舒氏說話。韻靜和怡亭也經常跟著,很快便跟若水成了好朋友,跟水兒也是親近的很。蘇姨娘、薛姨娘也都各帶著孩子來過幾次,反而烏蘇氏就只來過一次,又是艱艱難難的開口,說是穆舒氏以前的小院里,那屋里的家具都舊了,也沒什么用,老太太讓她問問,能不能拿出去賣了,也能換點錢支撐下公中的開銷。穆舒氏心中冷笑,只推說那些原是納蘭氏的,自己不好隨便做主,便將這件事推了,不過聽說后來納蘭氏還是答應了這事。
整修也就在這半個月里完成了,小院起名“錦園”,是若水想的,說是希望阿瑪跟哥哥都有個錦繡前程,也希望整個小院能夠繁花似錦,過的紅紅火火的,而且額娘最喜歡的便是繡花,這錦字也能沾點邊。納蘭氏看到這名字也是一笑,說自己剛搬進宅中時,那小院門上是刻著名字的,可是她總覺得不好,就自己改成了“楝園”,想以此紀念兄長納蘭容若,烏蘇氏卻總說不好,還起了一番爭執,后來老太太出面才壓了下來,從那以后,兩個人的矛盾就開始了。
錦園整修好后,果然是煥然一新,院里種上了花草,移來了小樹,里面所有住人的房間都重新做了熱炕,桌椅櫥柜、筆墨紙硯也都一應俱全,若水的屋子里還特地擺了琴幾繡架并書櫥。幾個丫頭重新分配了住處,陸娘住在了正房的西側耳房,阿紅、阿紫合住在正房東側耳房,宜雙住進了西廂房的耳房,慶安住東廂房耳房,另外四個丫頭每人一間倒座房。
院里還建起了個小廚房,平時煮飯燒菜方便的很。阿紅、阿紫果然是一手好廚藝,每天做出的菜都是花樣翻新,頗得了滿兒的真傳。而令人沒想到的是,陸娘居然也是好手藝,一手江南菜做的極出色,引得尚容若水每日纏著她請教廚藝,陸娘也樂得一一指點。相處時間長了才知道,陸娘待人極好,每日面上都掛著淺淺的笑容,看著就讓人覺得親切歡喜,對人又大方又溫柔,經常給院里的丫頭們弄些好吃的好玩的,沒幾天這些丫頭就都被她收服了,連帶著其他院里的一些小丫頭,也常趁沒差事的時候跑來蹭吃蹭喝說笑。
穆舒氏看見陸娘如此,從不說什么,倒是若水心中有數,因為每晚她都能見到陸娘去穆舒氏那里匯報今天的大事小情,連府中聽來的小道消息也都一字不漏的稟報。而府外的事情,大都由張媽和她兒媳婦來報告,若水經常湊著聽一耳朵,倒也有趣。比如紅綿,據說是不知怎么得罪了烏蘇氏,烏蘇氏經常打罵她,而她竟然總是愛答不理,烏蘇氏一怒之下才將她調到二房的。還聽說紅綿其實身世很凄苦,從小便被父母拋棄,后來被人販子賣到了此處,可能是因為從小的經歷,平時都不怎么愛說話,性格也有些古怪。對了,據說她頭上的那根木釵,就是她父母留給她的,從不肯輕易拿下。還有紫玉,據說是大太太遠方親戚的女兒,以前經常背地里告狀,所以大太太很喜歡她,這次二房的那些舊家具就是為她要的,想讓她家拿去換點財物,可老太爺也看上了這些家具,提前一步將所有家具運走了,結果紫玉家和老太爺的兒子家在府外大打出手,又引得滿城風雨的……聽到這事,若水原本還覺得嬸嬸有些傻,心甘情愿的又給了大房一個圖私利的機會,現在反而有些懷疑,或者嬸嬸是故意拋出這么個誘餌,好坐山觀虎斗。不管誰是誰非,總歸能免費看出狗咬狗,若水也是樂見其成。
這日,若水跟韻靜、韻致、怡亭一起在花園中的小亭繡花兒聊天,庭中的小石桌上擺著些果盤點心,庭外則是鮮花綠草、碧水游魚。水兒趴在欄桿上,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看那樣子,不知道是對水、還是對那里面的魚更感興趣。
若水手中正在繡著一方手帕:“再過幾日就是老太太的生日了吧,不知姐姐妹妹們打算送什么禮物?”
韻靜抓了把魚食撒到水池中,撇撇嘴:“反正送什么禮物,也比不上鳳齡的那張嘴皮子,咱們意思意思就行了!”看著這么多的魚聚到了一起,水兒又興奮的跳了跳。
怡亭摸摸水兒,抿嘴笑道:“到底是祖母,哪能這么隨便,秋天快來了,我打算繡個抹額送她。”
韻致則是攥著衣角揉來揉去,低聲道:“我也不知送什么,額娘也在想呢!對了,”忽然,她睜大眼睛,“大姐,額娘說我的大字寫的又有長進了,大姐教我寫幅壽字送祖母好不好?大姐的書法最好,看過一遍的字就能仿的惟妙惟肖呢!”看韻靜微笑著點點頭,她高興的飛奔出亭子,往自己院里跑,剛轉進一片花壇,就聽“哎吆”一聲,然后就是一聲怒斥:“你沒長眼睛啊!”
糟糕,是鳳齡!若水跟韻靜、怡亭趕忙奔了過去。就見一個小丫頭正幫鳳齡擦著手上的灰,還有個小丫頭幫她整理著衣裙,而韻致已經被推倒在地,正嚶嚶的哭著。若水趕忙過去扶起她,鳳齡猛的站到二人面前:“不準扶她,就讓她跪在這里哭,不到天黑不準回去!”
“你太過分了!她是你妹妹,還這么小!”若水怒瞪著她道。雖然要明哲保身,可是也不能坐視著妹妹被欺負。
“你是什么東西?還敢教訓我?就她也配當我妹妹?不過是個姨娘生的!”鳳齡叉著腰,白了二人一眼,氣焰十分囂張。
“這話就太過了,再怎樣,若水也是你姐姐!”韻靜皺著眉開口道。
“看她那寒酸樣,我才沒有這樣的姐姐!”鳳齡顯然有些顧忌韻靜,稍微收斂了些。
“你說誰寒酸?反倒是你,整天跟個穿花蝴蝶似地,暴發戶!低俗、無知、霸道、潑婦!”若水已經被激怒了。
韻靜一把拉住她,瞪了她一眼:“你也少說兩句!”若水看了眼韻靜,忍住氣,拉著韻致轉身便要走。
“你給我站住!你竟然敢罵我?”鳳齡氣的渾身發抖,在她身后大喊道,眼淚已經開始在眼眶里打轉,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說她!她身邊的丫頭看見主子被氣成這樣,便想沖上前來扯若水。
韻靜猛的將那丫頭推倒在地:“你是什么東西?還敢來打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