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若水都處在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見人便笑,卻不講話,遞來碗筷便吃,卻完全忘記夾菜,拿起書就看,卻看來看去只看出一書的眼淚。全家人看她這樣子都急壞了,請了大夫來看,也看不出病因,叫了宜雙來問,只換來不停的搖頭。金棋帶著伊珍和耿灼華來過一兩次,若水都躲起來沒有相見。如此一來,尚容一方面疑惑,一方面又自責(zé)不已,懊惱自己燈會時沒有陪在她身邊,猜測或者是她跟金真鬧了什么別扭,可無論怎樣逗她、講笑話扮鬼臉,若水只是一直淡淡的笑著,眼神卻一直游離,沒有一絲生氣。
這天天氣極好,云淡風(fēng)輕,若水在小院里已經(jīng)悶了將近半個月,穆舒氏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將她拎出了小院,讓她去花園中曬曬太陽透透氣,晚飯之前不得回來。若水一個人懵懵懂懂的走在花園小徑上,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前院的觀景閣。她微嘆了口氣,百無聊賴的坐在石階之上,突然想起似乎在觀景閣里有個小書房,為了充門面,里面擺了不少書。既然有家歸不得,在書房里躲一下午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于是便站起來,彈掉身上的土,慢慢走向書房。
剛到門口,卻發(fā)現(xiàn)竟然已經(jīng)有人捷足先登了。那是個跟尚容的年紀(jì)差不多的男子,水墨色的衣衫清雅的仿佛不染一絲塵埃,白皙的臉龐和脖頸在陽光的照射下益發(fā)的瑩白如玉,此時,他修長優(yōu)雅的手中擎著一本書。顯然,他也看到了若水,多情的眉眼望過來。若水徹底的呆住了,不是因為他可以入畫的容貌,也不是因為他優(yōu)雅從容的氣質(zhì),只因為那面容,與若水前世的戀人——顧夢城一模一樣!
若水傻呆呆的站在門口,男子則是輕笑著望著她。難道,難道夢城也穿越了,若水的心劇烈的狂跳著,輕輕喊了聲:“夢城?”
那男子略略挑了挑眉:“姑娘莫非認(rèn)錯人了?在下姓孫,名承運。”
果然不是!若水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在現(xiàn)在這個世界里,還是只有自己一個人!還能隱隱約約記得,前世死去之后,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走在黃泉路上,那時身邊并沒有夢城的身影,他應(yīng)該在另外的世界活的很好吧,或者早就娶妻生子了!
“我與你要找的那人很像?”
若水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你臉上的憔悴憂郁之色都是因為他?”
若水愣了一下,又輕輕的搖了搖頭。
“那,不妨就把我當(dāng)成你的那個朋友,跟我講講?你我互不相識,所以,大可以把你心中的難過倒給我。”
若水看著這張酷似夢城的臉,再也忍不住,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這么多日的委屈和傷心隨著眼淚傾瀉而出,口中不停的道:“你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哭了半天又乞求,“夢城,你在哪里,帶我走好不好?我不要待在這個地方,不要!這里的一切都好可怕,大家都帶著面具,還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帶我回去吧!……”到了最后,若水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哭到脫力,被那個叫孫承運的男子扶著坐到了石階上。
若水終于止住了眼淚,心情也漸漸平復(fù)下來,看著孫承運的衣襟被哭濕了大半,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對不起,弄臟了你的衣服。”
孫承運輕輕搖頭,溫暖一笑:“衣服算什么,只要你心中清明靜透了就好。”
若水只覺得這話窩心的很,尤其那笑容,就像陽光一般讓人心中暖暖的,剛才一直沒注意,其實他比夢城好看很多,身上的儒雅風(fēng)流之氣也是夢城沒有的。
“天快黑了,你跑出來這么久,只怕你家主子又要罵你了,快回去吧!”
主子?!呵!還沒進宮做宮女呢,倒先讓人認(rèn)作丫頭了,莫非自己真是丫頭的命?若水有些狐疑的摸摸鼻子,算了,認(rèn)錯了也好,今天實在太丟臉了,還是不要給自己的名字抹黑了。就在若水思來想去的當(dāng)口,孫承運又笑道:“怎么了?哭過了的事,就忘了吧!”
若水知道他又誤會了,也不多解釋,只沖他感激一笑:“今天,多謝了!”
孫承運點點頭,目送著若水離開。若水走過轉(zhuǎn)角,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他一眼,他還是那樣的微笑著正站在梅花樹下,水墨衣衫配上點點紅梅,說不盡的寫意雋永。
一路往錦園走,若水特地避開了花園中的假山,上次的經(jīng)歷還猶在眼前,沒想到剛繞了兩步,就見旁邊花樹下,老太爺正抱著薛姨娘的兒子尚遠玩的開心。
只見老太爺拿出一個草編的小螞蚱,笑嘻嘻的對尚遠說:“乖孫子,你看這個好玩嗎?”
尚遠頓時瞪大了眼睛,胖乎乎的小臉散發(fā)著光芒:“要……要……”說著便伸出白嫩的小手去抓。
老太爺猛的把螞蚱抽走:“這是我的,不能給你。”
尚遠小嘴立馬癟了起來,大眼睛眨啊眨的馬上就要掉下眼淚來,不依的嘟囔著:“要……”
老太爺?shù)难劬﹂W過一絲算計,臉上仍笑瞇瞇的道:“你拿走了,我就沒玩的了,上午你奶奶給了你個銀錠子,你要是給我,我就把螞蚱給你。”說著拿著螞蚱在尚遠眼前晃來晃去。
尚遠還小,哪里聽得懂這么一大篇,只一個勁的去抓草螞蚱,老太爺有些著急,伸手到了尚遠懷中翻了翻,拿出那個銀錠子,又道:“這個給我,螞蚱給你。”
尚遠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坐在那猶豫著,老太爺皺了皺眉頭,作勢要將草螞蚱塞回自己懷里,尚遠頓時大急,使勁的抓著老太爺?shù)囊律溃狞c了點頭。老太爺立馬滿面笑容,先把銀錠子揣進自己懷里,才將草螞蚱遞給尚遠,又在尚遠的額頭上狠狠的親了一口:“尚遠真乖,自個兒玩吧!這事兒可不能告訴你額娘啊,要是說了,我以后都不帶你玩了。”
尚遠不明所以的點點頭,興奮的玩著自己手中的新玩意。老太爺滿意的點點頭,竟然把尚遠一個人丟在這兒,自己轉(zhuǎn)身要走。若水看的目瞪口呆,連出聲阻止都忘記了,天!這位老太爺連小孩子的錢都騙,尤其尚遠的母親薛姨娘還是他家的遠房親戚,也算他半個家人吧,他還能做出這種事來,真是佩服!
遠處薛姨娘滿面焦急的迎面走來,老太爺不好再走,只能站住沖她微微一笑。薛姨娘趕忙行禮,然后一把將尚遠抱在懷里:“遠遠,怎么自己跑出來了,以后可不能再亂跑了,知道嗎?”
尚遠摸摸薛姨娘的頭發(fā),點點頭,又馬上笑嘻嘻地道:“額娘,螞蚱,螞蚱!”
薛姨娘慈愛的一笑:“遠遠,誰給你的螞蚱啊?”
“爺爺。”
“爺爺?”薛姨娘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趕忙笑著抬起頭,對老太爺?shù)溃骸爸x過老太爺了。”
老太爺尷尬笑笑:“好說,好說,既然你來接尚遠,我就先走了。”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轉(zhuǎn)身走了。
薛姨娘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漸漸的笑意全無,轉(zhuǎn)過來冷冷的看著尚遠道,“他會這么好心給你東西?是不是又從你這兒騙走了什么?對了,上午你奶奶給你的銀錠子呢?”看尚遠只盯著自己手里的草螞蚱玩兒,薛姨娘皺皺眉,蹲下身子開始翻兒子的衣服,銀錠子果然不見了,薛姨娘頓時柳眉倒豎:“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連小孩子的東西都騙!”說著狠狠的打了尚遠屁股一下,臉上全無剛才的慈愛之色,“你個沒出息的,一個破草螞蚱就把你收買了,你知道那銀錠子能買多少個草螞蚱?”
尚遠嚇了一跳,“哇”的大哭起來,薛姨娘更是心煩意亂:“哭,就知道哭,早干什么去了!哼!他們倭樂家的沒一個好東西,當(dāng)初讓我到府里來做丫頭,月錢他倒吞了大半。我拼了命當(dāng)上了姨娘,還生了你,到他嘴里竟然成了他的功勞!哼,也就是現(xiàn)在他還能幫上點忙,等我哪天真趕走烏蘇氏、掌了權(quán),看我怎么收拾他!”說完咬咬牙,抱起尚遠便走了。
若水原本還有些可憐薛姨娘,憎恨老太爺,想站出去幫忙說幾句話,將被騙的銀子追回來,一聽這幾句話,心中一點這么做的想法的也沒有了,這分明是場狗咬狗的鬧劇,只是可憐尚遠,這么小的年紀(jì),就被卷入到大人的紛爭中去,不知道等他長大了會不會也變成這樣。若水暗暗嘆了口氣,原本心中那點兒女私情,被他們這么鬧,竟然也淡了不少。大房的兩個妾室,一個薛姨娘心計毒辣想上位,一個蘇姨娘又是唯唯諾諾只想安心過日子,兩個人正是這時代的妾室中的兩類典型代表,只怕胤禛家中那些妾室們的情形也大抵如此吧,唉!自己將來萬一真的與他在一起,難道也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