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都洛陽,向來都是長安經(jīng)往東邊的必行之路。亦是由于它的地域特殊,城內(nèi)極盡繁華,往來之人無論是西行還是東去必會稍作停留,休息整頓。也順便一覽這繁華神都的個中韻味。洛陽子民也早已習(xí)慣了往來的商賈達官。
天寶十二年暑。
向來深居大明宮的玄宗帶領(lǐng)一眾嬪妃以及文武百官數(shù)名,浩浩蕩蕩前來洛陽宮避暑休養(yǎng)。
這一消息原本平常,開元年間,玄宗曾在洛陽行宮住了十余載,只是這一次的蒞臨,卻是闊別了十幾年的光景。老百姓一聽到帝王即將到達洛陽,均是一派興奮模樣,一時間,街頭巷尾所有的衣料鋪被搶購一空,規(guī)模甚是空前。
這日,蘇秦又如往常一般,隨意出入將軍府,卻見得府中一派忙碌的樣子,就連平時待她親切的老管家也無暇顧及她,更是不見將軍以及李牧言的蹤影。從小廝口中才得知,這次陛下來到洛陽,指明要多年未見的老將軍作陪。
行至偏廳,果然這將軍府的主人們?nèi)荚谶@里。就跟被花團簇擁著似的,有好幾個看上去老學(xué)究模樣的人拿著軟尺在細細的度量著兩位主人家的尺寸。兩位李家掌舵人也是身桿子站的筆挺,昂頭挺胸。尤其是將軍的模樣,面上帶著驕傲的笑容。作為一個告老還鄉(xiāng)的前大將軍,還能被天子欽點,這份榮耀的確是值得將軍這番驕傲的。
“來來來,蘇丫頭。過來也量量尺寸。”
剛度量完的大將軍,便一眼看到了偏廳門口的蘇秦,更是熱情的伸手招呼她來,吩咐了一個裁縫給她量身。
“天子出游,我們洛陽百姓都該以禮相待,這穿戴的也都該是最好啊。”
大將軍顯然心情極好,整個屋子里充斥著他開懷的大笑。就連李牧言也被自己爺爺這快樂的情緒感染,整個屋子里的人都是其樂融融。
但惟獨蘇秦卻半分也笑不出來。天寶十二年天子出行,她當然是記憶猶新的,整個洛陽都是張燈結(jié)彩,甚是繁華,天子也在洛陽度過了喜悅的一次大暑。但這也意味著,姑姑的失蹤也是近在眼前的。蘇秦清楚的記得,姑姑是在天子離開后不久,也跟著一起失了蹤的。她人生的第一大劫就要來臨了。
書房中,蘇秦隨意的翻著手頭的書籍,卻半點也看不進去。看著一旁悠然自得寫字的李牧言,更是幾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李牧言。如果我告訴你,我能預(yù)知未來你信不信。”
越是縈繞心頭的事,她就越想找個人來分享。
“那未來是怎樣的?”
李牧言只當她依舊是個小女孩,總愛戲言。依舊寫著他的大字,隨口道。
“我是說真的,兩年后,會發(fā)生一場大動亂,到時候整個洛陽乃至整個大唐都會生靈涂炭的。”
說這番話的時候,蘇秦是極其小聲的,在這太平盛世擾亂民眾,被任意一個人聽到,都足以判她死罪。
只是李牧言卻停下了手中的筆。
“那我會怎么樣?”
嚴肅道。
“你會上陣殺敵,然后下落不明。”
“是否因為我武功太差?”
李牧言又道,只是這次是帶著濃厚的笑意。他還是不相信她的話,只當是她為了敦促他練武的借口罷了。
“我就知道,說了你也不會信的,既然你知道自己武功差,為何不多加練習(xí)。”
如果他真的信了,她倒是會有所懷疑了。所以就讓他覺得自己是為了敦促他習(xí)武吧,多催催,他武術(shù)也總能長進。只可惜當日沒有學(xué)的雨無正的一招半式,不然教給了李牧言,就算她不幸沒能阻止他上戰(zhàn)場,自己就能稍微安心一些了。
“這些年來,在你的敦促下,不覺得我已經(jīng)武功長進了許多嗎?就連爺爺也時常夸我。”
李牧言驕傲道。
“就算真的戰(zhàn)亂來,我也定當能以一己之力,保家衛(wèi)國的。”
蘇秦一聽的這話,氣得直跺腳。
“你給我記住了,真的戰(zhàn)亂來了,就有多遠躲多遠。你再有能耐又怎能以一敵百!”
“女子家總是尋求安穩(wěn)的,但男兒必定是保家衛(wèi)國的,如若家破人亡,我茍且偷生又有何用。”
說起大道理,蘇秦又怎么講得多這飽讀圣賢書的李牧言呢。況且他身體里留著大將軍的血脈,總是蘇秦說干了嘴皮子,他也不會多聽半句。只得怒氣沖天憤憤離開了將軍府。連切磋比較的心情都沒有。
一路走過了豐都市這全洛陽最繁華的市場,這幾日各坊各家商鋪都是生意極好,滿市的人頭,蘇秦想隨意走動一下都困難。還是作罷。豐都市正中的洛陽大街更是人滿為患。
走著走著,居然已是走到了小雅閣門前。對這城內(nèi)仙境,蘇秦還是相當具有好感的。看著那半闔著的朱漆大門,蘇秦便輕輕的推門進了去。
白日里的小雅閣更是顯得有些冷清,少了那些夜間尋花問柳的公子哥兒們。滿院的牡丹依舊嬌麗,只是相對夜晚,少了那一份神秘,多了一份艷麗。即使如此冷清,還是時不時有悠揚的樂聲傳入耳中。清脆的樂聲讓她頓時只覺心曠神怡,心中煩惱亦是褪去了一大半。
“蘇公子好。”
明華手持一把小鋤頭從花叢中走來,依舊身著一襲紅色袍子,火紅的奪目。
“明華姑娘好。”
蘇秦看著自己一身女裝打扮,只得尷尬的笑了笑。
“是想念我這的美酒小菜了?”
明華道。
蘇秦笑著點了點頭。說美酒來,她口中仿佛憑空升出了一股竹葉青的幽香,何時她也變作嗜酒之人了?
“明華姑娘,若是你,戰(zhàn)亂來了,你是逃,還是任人宰割呢?”
酒過三巡,蘇秦不免有些興奮。
“相對于任人宰割,應(yīng)該是逃吧。”
明華繼續(xù)為她空了的酒杯里添著酒。一臉沉靜。
“女子家果然都是想著保命安穩(wěn)的。”
想著李牧言的話,蘇秦始終也是覺得保住自己的小命最重要。
“只是……”
明華悠悠的開口。
“只是什么?”
“只是若是到頭來只余下我一人,那保住了命又有何用。看著自己所珍惜的,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一個個都枉死,公子你不痛心嗎?”
蘇秦突然被這一席話搞得有些啞口無言。
是啊,即使保住了李牧言,保住了將軍,保住了姑姑,可是其他人都不在了。她真的就不會后悔了嗎?
“其實死有何懼,最怕生無可戀。”
明華說著,眼神飄出了好遠好遠。
蘇秦卻突然有些動容了,她知道這場浩劫有多盛大的,她親眼見過老百姓們怎么被殘害的。一直以來她堅信的,是不是有些錯了?
琴聲依舊悠揚奏響著,那白衣樂師依舊閉眼撫弄著手中的古琴,這樣一個陌生人,她是否能在戰(zhàn)亂時忍心不理他?他這么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樂師,又何以為生?
牧言尚且如此態(tài)度堅硬,更別說當了一輩子大將軍的爺爺了,國之將破,他又怎愿袖手旁觀,茍活于世呢?
又是一杯酒下肚,她已是趴在八仙桌上,眼泛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