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才發現,今日算不得一個好天氣。時至晌午,卻陣陣烏云密布。夏風拂過臉頰,有些風雨欲來之前的黏膩感。
路上行人甚少。
不過正因如此,才讓蘇秦無意間感覺到了身后一直跟著她的一個黑衣男子。那被緊盯的感覺,好像是從出了孟府便感受到。
而若是要說那跟蹤者哪里引人注意,最顯眼的就只有這黑衣。畢竟這大夏天的,衣著如他那般嚴密,一絲不茍實屬少有。雖偶有清風,可但凡一個正常人都會感覺燥熱難耐。
更何況,蘇秦略略一瞥,那人長發落于面前,瞧不得正臉,卻能夠感覺那陰鷙的神色。叫人有些不寒而栗,甚至可以說是帶著殺氣。此人犯得唯一的錯誤,便是自以為低調。卻不想,真真有些突兀了。
既然如此,那么甩掉他應當是不在話下的。
一個閃身,進了一家還算熱鬧的酒家。巧妙越過人群,迅速的找到了后門。由小巷而出,將將得意的嘴角一揚。卻是發現巷口處那若隱若現的黑衣。
蘇秦頓時垮下臉來。心中大概也是略知一二。
便是迎著那黑衣而去。卻不想,剛疾步走到巷口,已是不見那人。
再左右瞧過,已然不見,只得作罷。算賬這種事,找手下是無用的,還是待今日完成自己之事之后,去找罪魁禍首才好。
隨即,再在城中隨意的繞了幾個圈子。確定沒有人跟蹤之后,便是快速由后門閃入了雨無正所在的客棧。
雨無正此刻剛梳洗好,正在喝粥。見蘇秦來勢洶洶,分明面色有些不善。便也是正了神色。
蘇秦便是將今日被人跟蹤一事盡數相告。
“你確定那人沒有繼續跟著你?”
雨無正放下飯碗,做思考狀。
“那是自然。我也大概猜到了究竟是何人所為。只是,挨下來的日子,怕是來找雨兄你又是平添了幾分艱難?!?/p>
蘇秦面露厭煩之色。她倒更是愿意被人看做路人甲乙丙丁。
“無礙,既然被人跟蹤了,那就躲便是了??磥碓谙乱彩窃摻棠阈┱姹臼铝??!?/p>
雨無正不以為意的笑道。繼續端起了飯碗,慢悠悠的吃著。
卻不料,這番話卻是惹得蘇秦莫大的興趣。一把奪過了雨無正的飯碗。
做諂媚狀,“那就勞煩雨兄了?!?/p>
怎奈雨無正剛睡醒,這饑腸轆轆,只能望著飯碗眨巴著眼,吞了吞口水。
無奈感嘆道:“姑娘怎如此著急。哎~讓在下吃幾口吧?!?/p>
蘇秦自然是不依。于是只得折中,邊吃邊講解。
雨無正這才微微有些滿意道:“追蹤是一門頗深的技術。若是配上姑娘前些日子喜歡的易容,倒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蘇秦撇了撇嘴,道:“那自然是。變的好裝扮。別人還如何找得到?!?/p>
雨無正若有所思的笑道:“但在真實狀況中,若是被盯上了,又怎么能讓你如此方便的換裝扮。”
“哦?”蘇秦這才有了興趣,撐著腦袋、雙眼瞇成一條線,看著雨無正,甜笑道:“還請無正師叔賜教。”
此時,雨無正也是迅速的將飯碗中的食物連帶桌面幾碟小菜都吞下了肚。
不急不緩的擦了擦嘴角。喝了一口暖茶,繼而活動了一下脖子,才頗有些慵懶,道:“姑娘可知道易容最高境界?”
“變臉唄,讓自己親娘都認不出唄?!碧K秦立馬接上。卻沒想到他依舊賣著關子,語氣顯然有些不耐煩。
雨無正一聽,也是笑,道:“讓自己親娘都認不出,這是對的??勺兡?,卻不見得。姑娘莫要著急,待在下慢慢講。”
蘇秦這才沉下了性子。專注的聽著。
雨無正同樣一臉正色,道:“我們俗稱的易容,固然是于躲避有莫大的益處。若是朝廷出榜通緝,更是最好的掩人耳目方式。只是,唯一的弊端卻是需要的材料以及時間稍長了一些。但若是針對這追蹤。在下的師傅倒是給在下上過生動的一課?!?/p>
雨無正的眼神飄到了老遠。年幼時師傅的教導,他歷歷在目。
心頭洋溢著暖氣,微微一笑“這些年來,在下也是不斷的被人追,被跟人的。但在下卻鮮少用到那易容之術。原因很多,但不外乎是沒時間更換妝容。小隱隱于野,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若是能做到中隱,便足夠保命。在下師傅的教誨便是不改半分容貌,卻叫自己站于敵人眼前,敵人都難以辨認。”
如此說來,這中隱,雨無正是手到擒來了。他的這番自信,令蘇秦不禁嘩然。心急道:“這樣高深的本事,如何練就!”
雨無正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著急,腦中快速的思索一下語言,道:“這跟蹤者的技巧,不外乎靠著眼耳鼻。掌握對方的聲容音貌及固有的特點。這是最根本,其他武藝輕功之類的,皆為輔助。這眼,便是緊盯被追蹤者,知道對方是何形態。耳要熟悉對方的聲音,一舉一動,若是高超的技藝便不需要眼對方的一舉一動也是了如指掌。而這鼻,便是嗅覺,記住對方的氣味。這天下間奇人異事甚多,有甚者,淡淡靠一鼻,便能輕易追蹤敵人數百里?!?/p>
“那是狗吧。這么玄乎。”蘇秦玩笑道。心里卻震驚不已。
“那是在下的師傅。”雨無正笑著拍了拍蘇秦的腦袋。
這姑娘實則有些大逆不道。
“而被追蹤者,若是做到一條,便能輕易躲避這一系列的追蹤,那便是‘隱’。若是隱的好,將自己一切顯性特征都收斂起來。那么對方再怎么厲害,也無法追蹤到半分。上乘的,更是能夠做到立身于對方面前,對方卻渾然不知的。這就是更深層的迷惑了?!?/p>
雨無正亦是越說越興奮。
“要做到這些,談何容易?!?/p>
蘇秦聽完,嘖嘖稱奇,隨即一想卻也是有些疑惑,哪里有如此神奇的事情。
“姑娘不信?那可愿做一回追蹤者?大不了在下讓著你,輕功什么都不使便是了?!庇隉o正戲謔道。眼神卻是自信滿滿。
如此,蘇秦哪里還會不信,向來對于雨無正她不疑有它。
問道:“那我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現在無人跟蹤你。姑娘警惕心是有。而且據在下看,倒是不弱。你只要深記,在被追蹤是隱藏自己這一條,便是夠了。各種技巧,還需姑娘多多實踐。若是到時擺脫了對方,你想反跟蹤也是很簡單的事?!庇隉o正抿了口茶,潤潤嗓。
“我懂,一字記曰‘隱’嘛。”蘇秦撐著腦袋。
“姑娘果真是聰明之人。但終究是紙上之說,技巧授于你,還需多練習。待在下再多教你些技藝相佐之,那橫行江湖,也不在話下?!庇隉o正這番說辭仿似哄小孩一般夸張至極,連帶著表情都是生動非凡。
蘇秦無奈撇撇嘴。若是他講的如此清楚明了她還不明,豈非傻子?!
“哦,對了。我今日來找雨兄你是有正事的。”蘇秦正了正神色,一臉嚴肅。
于是將今日由孟老夫人處聽得的話一字不差的告訴了雨無正。
雨無正亦是仔細的聽著蘇秦的話,眼神愈發的凝重起來。
“這孟府,真真是是非之地。”
又道:“在下會幫你查清楚兩年前孟老爺那樁事。這兩日本就有事打算出城一趟,便一同辦了吧。在下不在的時候,你自當多加小心?!?/p>
對于雨無正此人如此果斷,蘇秦很感激,連連點頭。
說到做到,決不拖泥帶水。而他,也絕對不會提要她離開孟府之類的說辭。只是全力支持她罷了。能交到雨無正這般的朋友,她三生有幸。
商談得,雨無正明日便是要動身。今日便是抓緊最后時間,教了蘇秦幾招最基本的架勢。便千叮萬囑叫她一定要多加練習。畢竟鐵杵也不是一日磨成繡花針的。待天色漸漸有些陰暗,蘇秦這才離開了客棧。
只是,看著雨無正塞給她的白鴿。蘇秦有些惆悵。此刻,它正矯首昂視,甚是氣魄的站于她的左肩上。
雨無正的原話是,“回到孟府后,你將它放在自己的屋內,盡量好吃好喝的喂一頓。然后再同它玩一會兒。待你要就寢之時,從窗戶將它放出便是了?!?/p>
雨無正的意思,便是要她與這小鴿子稍稍熟悉一下,方便將來他們必要的飛鴿傳書精確到蘇秦的房間,以免走漏風聲。
側頭,看著它微微發著暗紅、圓鼓鼓的大大眼睛,此刻亦是緊盯著蘇秦的雙眼,蘇秦卻覺得有些滲得慌。
一路謹慎回到了孟府,并未感覺有異樣。這才放寬了心?;氐皆鹤又校忠娏畛Q闩c孟夕在院內涼亭中。匆匆打了個招呼,便是回到了自己房中。差人拿了些堅果類,放了滿滿一盤在籠子前,這才為自己倒了杯茶。
拿出了小扇子不停地扇著。換了一身得體的衣服。剛想小憩一會兒,便有丫鬟來通知她去孟府正廳用晚膳。那萎靡的神情倒是立刻一掃而光。孟府的晚膳總是很緊要的。
畢竟是經歷過昨日那次的晚膳,今日眾人也顯得不再那么局促,自在多了。只是,最大的原因恐怕卻是今日安祿山不在府上,被金陵縣令請去喝酒。
只不過,那安慶緒卻依舊不茍言笑的坐在席上。眾人不知他身份,他自然也是顯得不那么重要,不去招惹自然無礙。
依舊冰冷著一張臉,蘇秦也多去看他。反倒是時不時的瞧著孟老爺。照著雨無正的交代,將孟老爺的每一個表情都看得仔細,是她此后每每晚膳時分必須要做的事。
這才發現,孟老爺是否也太過嚴謹。即便沒有了安祿山,他依舊只顧食自己飯而已,并不與其他小輩或者孟老夫人談話。整餐間,一次都無。即便是小輩與他行禮告辭,他也只是略略點頭。
如此冷酷,實則叫人稱奇。蘇秦想到了遠在洛陽的將軍老爺爺,此刻,那形象真真是十分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