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羽見四圍之人盡數(shù)望著自己,等待著自己的辯解之言。尤其是那相貌堂堂、一身盔甲的尹將軍,正一臉邪笑地望著自己,時而舉起手里的酒杯,輕抿一口。
筱羽此時一陣放松,面上生出一絲清閑,望著尹將軍道:“尹將軍,你看你一身盔甲武裝,站在我面前,這般逼我,我心里甚是不寧,而且還有些懼怕。
“你穿著這一身行頭,站在我面前我壓力甚大,你駁我詩句,我似乎辯不過你,但我一想,如果你脫下這身盔甲,我無了壓力,我或許倒能駁你,你意下如何?”
“哦?!”尹將軍高聲一笑,“我穿上盔甲你駁不過我,我脫下盔甲你便能駁過我?這倒是天大的笑話——”
說罷,他三兩下便卸下盔甲,叮呤當(dāng)啷地往旁邊一張酒桌上一甩,身上便只著一件內(nèi)衫。
“你這野人,我便依你,且聽聽你的高見,我看你如何把這‘白日依山盡’給圓過去,你若是詞窮理盡,便趕緊跪地喊我三聲爺爺是正經(jīng),也莫耽誤軍爺我的時間!”
筱羽一望他上身只著一件內(nèi)衣,當(dāng)下手捏著下巴,俄而一搖頭道:“尹將軍,你身攜將軍之氣勢,不怒而威,定然是戰(zhàn)功累累,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
“尹將軍便是只著一件薄衫,在小民看來,也像是身著元帥服袍、將軍鎧甲!此氣勢之壓人,我一個小民完全無法在將軍面前口齒伶俐!不行不行!我看,將軍你必須再脫掉你這底衫,我才能淡泊心境與你好生說話!”
尹將軍聽罷,眼睛一白道:“你這刁民,我堂堂一個成都將軍府參將,豈能行那有傷風(fēng)化之舉、在這酒樓里赤露上身?你休得胡言——”
“大男兒建功沙場,坦蕩胸懷,血濺四方,袒露上身又如何?尹將軍你一個男子漢忒也女子心性了!”筱羽一聲輕笑,
“何況,你若不脫下你身上的內(nèi)衫,我便不能靜心與你相駁,即便我想跪地認(rèn)輸,你這也是勝之不武、贏之不公啊!”
聞聽一句“女子心性”,對這出生于軍伍世家、一向自命不凡、英雄氣概的尹參將來說,不啻于在侮辱他膽小如鼠、勢如女子!再聽得什么“勝之不武”、“贏之不公”,這更是在揭一個軍伍之人的逆鱗啊!
那尹將軍不知哪來的氣魄,兩眼血紅,一把扯掉身上的衣衫,袒露出壯碩的上身,結(jié)實的肌肉,胸前倒真有幾道疤痕,應(yīng)是作戰(zhàn)時受傷所留。
筱羽輕輕一搖頭,心道此人倒也是個爺們,無奈心性有些不正,整一個恃強凌弱之徒。
便聽尹將軍重重一掌拍在身前的桌子上,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山野刁民,今兒就給你看看爺爺殺敵時的威風(fēng)!老子身上的刀疤可不是一些女子氣的人敢來試試的!
“你今兒趕緊給我把那句詩說通,若說不通,你現(xiàn)在便跪地喊我三聲爺爺,否則,我今日便要割掉你舌頭!讓你好生記得我成都將軍府尹竹舟可不是無名之輩!”
“那好罷!”筱羽一陣搖頭,“我便也不多說,小二哥,速速給我拿來筆墨紙硯!”
那候在一邊的店小二,不敢多擔(dān)待,趕緊取來了文房四寶,筱羽接過紙筆,往桌子上一鋪,一蘸墨汁,大手一揮,便在紙上唰唰唰龍飛鳳舞起來。
他前世練過書法,只是作為現(xiàn)代人,此造詣畢竟不高,不過總算也能拿得出手。
一口氣寫完,他將紙張往桌子上一鋪,幾步離開桌子,在一邊抱起膀子,打量著四圍之人。
眾人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早有人上前觀看,卻只在看到紙上之字時,霎時面色驚變,望望正赤露著上身的尹竹舟,毫無能言!
這下,其他人紛紛上前,不看則罷,一看盡數(shù)一聲“咦”,盡皆盯著愣在一邊莫名的尹竹舟!
尹竹舟再不擔(dān)待,兩步跨上前,待得看到紙上玄機時,身子驀地一顫,霎時只覺天旋地轉(zhuǎn)一般!
“你這賊子無賴,竟敢如此戲我!”尹竹舟趕緊穿上衣衫和盔甲,一臉通紅,拔出胯刀,“唰”一聲指向筱羽!
“我說,尹將軍,我這詩可有指鹿為馬、胡謅妄語?”筱羽倒也不怕他拔刀相向,畢竟他有理有據(jù),這尹將軍便是再橫,估計也不敢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在酒樓里行兇。
尹竹舟再一聲怒喝:“大膽賊人,你以無恥伎倆、文字游戲捉弄于我,讓我尹某在此公眾之地袒露上身,大傷風(fēng)化,今日,我定要好生教訓(xùn)你——”
“尹將軍,諸位,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出我這詩之首句五字如何寫,乃是你們自己在那里猜測度字而已。
“我現(xiàn)在寫出來,便是讓你們看清楚,筱某我這首詩,句句所詠之物皆為實景實物,諸位,我說的可有道理?”筱羽說罷,再向尹竹舟一作揖,
“尹將軍,我這首句里,既無太陽,又無高山的,你莫非是不識字么?你如此威逼我一個文弱秀才,怎配得上你將軍正氣威嚴(yán)、大人坦蕩胸懷!”
眾人你瞪著我,我望著你,一時皆不能言,那尹竹舟面色青紅交加,一臉躁怒,卻是有口莫辯。
此時,那小二將筱羽寫好的紙張拿在手里,面對著眾人,紙上字跡一目了然:
白日衣衫盡,錦江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這‘白日衣衫盡’真是叵測之語,神來之筆啊!”驀地,周遭傳來一陣女子銀鈴之聲。
“青瞳!”
“喲,是洛小姐!小生有禮了!”
“敝人見過洛大小姐……”
“大小姐日理萬機之人,今兒怎么得閑來品詩吟詩了……”
筱羽循聲而去,只見一位身著淡紫色長裙配上一件雪絨貂裘馬甲的女子姍姍而來,秀發(fā)裊娜紛揚,裙衫如風(fēng)擺柳,目如秋水,眉似春山,冰肌玉骨,檀口櫻唇,直似畫中之人,好一個天府女子俏佳人!只是面色冷艷,容顏清鎖,似有重重心事。
正是他早前看到的那位掌柜一般的女子,此時走了過來,她眼神在紙上詩句和筱羽、尹竹舟三者之間流轉(zhuǎn)。
都說蜀地出美女,筱羽在錦江岸畔的確見識過了眾多美女,但哪及眼前這女子半分?筱羽端視了她一陣,美女的確是個大美女,就是冷了點,如果自己拍《紅樓夢》,倒是可以讓她來演薛寶釵。
“這首詩詠物皆乃實景,無可爭辯,尤其是后兩句確為難得之佳句,這位公子高才。”這洛小姐向筱羽投來的眼神頗有贊許之色,
“只不過,你這首句實在心機太重,游戲玩味太深,以至損人之極,因而尹將軍橫眉怒對,也著實情有可原。依小女子看來,今兒這事便就此過了,你二人所定下的什么條約便不再做算,這位公子,你盡可上三樓去觀景!”
沒等筱羽發(fā)話,那尹竹舟急了:“青瞳,這賊人為了圓他首句詩意,故意誘我脫盡衣衫,是而才有了這句‘白日衣衫盡’,這賊子無恥之極,豈可讓他上三樓,辱了你這望江樓的名聲!我這就讓人把他轟出去——”
“尹大哥,此乃我望江樓絕景勝地,還請你顧及我這公眾之所,世風(fēng)俗則!若真要依著你們定下的條約,
“這位公子有憑有據(jù),有理有條,駁回了你所有的挑釁,你們那喊爺爺?shù)囊?guī)矩該當(dāng)如何料理?”洛小姐搶過尹竹舟的話,言辭甚是婉和,
“倒是你一個文武全才,步步入他窠臼而不知,鬧出了這等脫盡衣衫之笑話!依青瞳看,便就這般吧。
“尹大哥乃是一個頂天立地、一言九鼎的將軍兒郎,切莫為了這等口角之欲,與俗人小民慪氣相斗,倒讓天下人笑話了,反而辱沒了你的身份,那可劃不來!”
尹竹舟似乎很是聽洛小姐的話,稍一思忖,點點頭道:“青瞳所言甚是,我與這無恥賊子相斗,倒真是辱沒了我身份,確是不劃算!”說罷,恨恨地掃了一眼筱羽。
筱羽見他到此猶不服輸,嘴巴還在不干凈,心頭雖然窩火,卻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這貨當(dāng)前可是喝高了!
得了,權(quán)當(dāng)爺爺我今天收了一個孫子罷。想到這里,筱羽朝洛小姐一抱拳道:“洛小姐,我便上三樓去了,謝了!”
“這位公子且慢!”洛小姐喊住筱羽,“你這詩,依小女子之見,還是‘白山依山盡’為佳,你可愿意讓我以此為首句,將你這詩裱出來掛在我這酒樓里?”
這洛小姐應(yīng)當(dāng)便是這酒樓的主人了,此女看來才情卓絕,見識不凡,心性也頗是高傲,但倒也不是那等仗勢凌人、刁蠻不化之輩。
筱羽點點頭,反正又不是我原創(chuàng)的,隨你了,當(dāng)即道:“洛小姐是這里的主人,你想怎地便怎地,我上三樓去了,告辭!”說罷,幾步爬上樓梯,往三樓而去。
洛小姐打量了筱羽背影一陣,然后轉(zhuǎn)身望向一臉通紅的尹竹舟,笑道:“尹大哥,你可是一個大將軍,都說將軍肚里能撐船,你可得看開點了!偏是你平素自以為是,以為你‘儒將’文武全才,今兒不便是知曉了人外有人么?”
“嗨!竹舟我只不過中了小人無恥伎倆而已,論真才實學(xué),我哪屑于與這廝比拼!何況,我手起刀落彈指間便可取了他的頭顱!”尹竹舟先是義憤填膺,忽而面色一轉(zhuǎn),一個酒嗝噴出,望向洛小姐的眼神柔情蜜意起來,
“青瞳,倒是我們之間的事,我爹上次已經(jīng)托人來做過媒了,這媒妁之言已成,你我情投意合,我看,我們便定下那好日子吧……”說到這里,他一手伸了過來,便想握住洛小姐那玉手。
洛小姐立時后退一步,四下一望,面色微紅,輕聲道:“尹大哥,青瞳為望江樓操持之心甚重,難有閑暇思慮此事,而且我爹近日公務(wù)甚忙,他也須得和令尊大人好生見面一敘,再說了,你也知道,我奶奶對你……”
“唉!這老人家,也不知是何故,對我成見這般深……”想到她家那老祖宗,這尹竹舟便似一只泄了氣的皮球。
兩人正聊著,忽聽三樓上傳來一陣吵鬧:“上四樓還有規(guī)矩?你們這開的是學(xué)校呢還是酒樓!”
洛小姐趕緊上樓,只見那剛剛吟出“白日衣衫盡”的怪異小子,正和擋在上四層樓梯口的兩個家丁鬧著。
就聽一家丁譏笑道:“有本事對得出就上樓,沒本事便一邊玩去!這望江樓可不是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來撒野的!”
這奴才更是狗眼看人低了,筱羽也不理他,看了看那副擋在上四層樓梯上的上聯(lián):
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我擦,這聯(lián)子絕啊!”筱羽一陣撓頭,不但押韻,而且銜意,構(gòu)思巧妙,不僅契合了這酒樓的氣勢,更含進(jìn)了酒樓的名字,的確是個絕對!
他原地一陣思索,沒有頭緒,媽的,難道不上五樓了?就在這三樓看看風(fēng)景得了?
估計即便是上了四樓,要上五樓還得有個名目!這酒樓要上三四五層看來還真難倒了不少文人墨客!
就憑這個上聯(lián),絕對要讓不少人死掉不少腦細(xì)胞。筱羽在樓梯口一陣晃悠,腦子卻在不斷運轉(zhuǎn)著,絲毫沒瞅見洛小姐已經(jīng)走了上來,正在一側(cè)望著他。
老子和那尹孫子斗了半晌,好不容易才上得三樓,豈能就此放棄?
只是,這望江樓五樓倚天之高,絕對是“拍攝”風(fēng)光片的好去處,若上不去,實在是憾事一樁!
當(dāng)下,他晃到了三樓窗戶前,往樓下江畔一望,思索著聯(lián)子,眼光一掃之處,發(fā)現(xiàn)錦江岸畔有一口井,井旁有一面石碑,石碑上刻有“印月”二字。
“印月井……”筱羽眉頭一挑,腦子一陣開動,再一望天空,雙手一拍便喝道:“有了!”
他這一聲,讓三樓寥寥無幾的三個食客嚇了一跳,就見那小二驚道:“難道,你對出了?”
“不但對得出,還真是個天衣無縫的絕對!”筱羽走過來,盯著上聯(lián)。
幾個食客聞聽這對聯(lián)有人能對出,全都停杯止箸,紛紛湊上來,“公子真能對得出這千古絕對?”
“這上聯(lián)乃是蜀州第一才女唐儀唐小姐所出,在這里掛了三年了,從無人能對出來,這位公子只怕是在說笑吧……”
蜀州第一才女出的聯(lián)子,我這對出了,是否我便是蜀州第一才子了?筱羽當(dāng)即一沉吟道:“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