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園一動工,負責財務的小陳開始忙碌起來了。
小陳大名陳峰,中專畢業,讀的就是財會專業,在牡丹園房地產公司混了一年,結業證換成會計證,已是一名正兒八經的財會人員了。
牡丹園名頭大,其實業務簡單,沒有老會計帶,陳峰靠在學校學到的知識,也應付得來。
門被敲響時,陳峰淡定道:“進來。”
一個臉上淌汗的男人嘴巴快咧到耳根,道:“有空調真好,涼快?!闭f著,雙手遞上一疊單子。
男人是鋼筋的供應商汪明,每三天送一次單子,一個月結一次款。看看快到結款的日子,汪明的腳步明顯輕快幾分。牡丹園這么大的盤子,能夠拿下鋼筋供應,可真不容易。給秦主任送的禮就好幾萬,眼看快成了,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冒出個什么咨詢師楊晨。
楊晨可是軟硬不吃,滴水不進呀。好在他把質量過關的鋼筋樣品拿給楊晨看,只是在報價單上提價百分之十。楊晨管質量不管價格,秦主任管價格不管質量,又拿人的手短,他這才爭到這個客戶。
陳峰拿過單子,仔細看了,道:“這兩天多了三噸?”
“是啊?!蓖裘魈撝竼巫幽┪昌堬w鳳舞兩個大字,道:“楊老師簽名了的?!?/p>
有楊晨的大名,這張單便能拿到錢,這是事先說好的。
這些天,送來的每張單子左下角都有楊晨的簽名,他早看熟了,匆匆掃了一眼,給楊晨打電話:“鋼筋增加了?”
或者是因為想出了交保證金的點子,或者是為了聯系方便,總之趙大明給楊晨同學配了個大哥大。
習慣用超薄大屏手機的楊晨,對跟磚頭有得一比,適合女士防**的大哥大異常排拆。
電話響到忙音,還是沒人接聽。
陳峰無奈地對汪明道:“工地太吵了吧,可能沒聽見?!?/p>
汪明轉過電話機,不停地撥,就在快把大哥大打到沒電時,楊晨才進工棚,聽到抽屜里傳出鈴聲。
“沒錯。”楊晨對陳峰道:“又一座別墅澆地基?!?/p>
得到證實,陳峰這才在財務簽名那一欄寫上自己的名字,把單子收了。
“大公司就是麻煩?!贝盗税胩炜照{,汗漬干在臉上,又擔心單子通不過,出一身冷汗的汪明嘀咕著離開。
才邁下臺階,一輛快散了架,車頂上一層黑黑的泥沙足有半尺厚的夏利呼的一下顛了過來,嚇得他一個激靈,跳上臺階。
夏利車頭距離最下一級臺階不到一公分的時候停下。一個黝黑粗壯的男人跳下車。
汪明罵:“老羅,你要死呀,這樣搞會出人命的?!?/p>
在工地一下子混熟了,大家晚上一起喝酒吃肉,已是要好的酒肉朋友。
老羅憨厚地笑,道:“剎車不大好。”
這破車,三天一小修,五天一大修,再這么整下去,老命非沒了不可。
汪明道:“來找小陳?”
羅遠山苦著臉道:“是啊,現在秦主任不見我,只好找小陳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了?!?/p>
他的底子薄,兩個多月沒動工,光支出沒收入,開工后又花錢如流水,不先支幾萬元應應急,就要揭不開鍋了。
汪明左右看看,低聲道:“我看楊晨說話頂管用,不如你找他說說情?!?/p>
羅遠山道:“這事,楊老師說了不算吧?他又不是牡丹園的人。”
汪明道:“工地上什么事不是楊晨說了算?你不過是想先支幾萬元,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一句話的事兒?!?/p>
大家同是在牡丹園討生活,自然親密些,私底下聊的話題總是離不開“錢”,如被牡丹園欠多少錢,墊付多少錢。
羅遠山手頭窘迫,他和馮曉都清楚,馮曉實力雄厚,暗地里還嘲笑羅遠山**絲一枚呢。
“我上去了?!闭f起這單生意,羅遠山一把辛酸淚。原以為攀上大客戶,辛苦一段時間境況能改善呢。他不愿多說,邁步上臺階。
汪明又站了一會,才上車。羅遠山這事,可以看作風向標,趙總號稱李佳成第二,錢多得發霉,或者一發善心,真的甩下十萬八萬也說不定,有人開頭,他也好跟著上啊。
陳峰聽完羅遠山的來意,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道:“合同簽的是開工后每三個月結算一次,這才一個多月,還差得遠呢。”
不是他偉大非要堅持原則,實在是牡丹園房地產公司只有他這么一個財務,財會章在趙大明手里。日常支出,趙大明只放幾千元在他這里,多的一分沒有,哪有錢給羅遠山啊。
羅遠山一張臉皺成了包子,遞上煙,低聲下氣道:“先拿幾萬元給一班兄弟發工資,結算的時候你再扣,不行么?”
“不行?!标惙骞麛嗟溃骸拔沂诸^沒錢。再說,所有支出得趙總簽字才算數。你不如直接找趙總。”
趙總豪爽,或者一高興,不用預支,直接結算也不一定。這話陳峰沒說出口。
羅遠山撓了撓亂蓬蓬的頭發,道:“趙總說他不管這些事?!?/p>
趙大明確實不管這些小事,他只希望有源源不斷的資金進帳,再來兩三個億,他就可以不回華夏,停了手機號碼,玩失蹤了。
陳峰想到什么,道:“對了,趙總在香江,沒法給你簽字?!?/p>
“能不能讓楊老師擔保一下?”羅遠山靈機一動道。
這也是一個辦法。陳峰道:“你問問楊老師的意見吧?!?/p>
楊晨可是趙總跟前的紅人,有他擔責任,由他跟趙總開口,能幫老羅解決一下困難也不一定。
羅遠山以為陳峰手里有大把的現金,忙忙撥楊晨的手機,一緊張,按錯了鍵,第一次還撥錯了。
重新撥了一次才撥通,楊晨聽清來意,道:“我不管錢的事啊?!?/p>
插手牡丹園的財務,可就屬于撈過界了。
羅遠山把困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了,又說求秦牧剛多次,秦牧剛不理他。
楊晨這才知道這些天一直見他往公司跑,前幾天又見他在工地上跟秦牧剛嘀咕,原來是為這事。
楊晨讓他把話筒遞給陳峰,對陳峰道:“你手頭有多少錢?”
以他對趙大明的了解,不可能放大把的現金在陳峰這兒。
陳峰經楊晨提醒,下意識道:“不是你要幫他問趙總要嗎?”
兩人一通話,羅遠山聽陳峰跟楊晨交底,才知道所謂的財務人員,手里頭只有兩千多元,一下子呆住了。
合同約定的時間沒到,他不好說什么,心里卻隱隱有不詳預感。號稱李佳成第二的趙總,不至于拖欠農民工工錢吧?
失魂落魄離開新雅閣,羅遠山車開到一半,猛然左轉彎,左側的車沒提防,差點撞上,司機死命踩剎車,總算擦破了車頭的漆而已,沒有釀成重大交通事故。
司機頭探出窗外,一氣兒問候了羅家十八代祖宗所有女性,羅遠山哪有空去理他,車屁股噴出濃煙,早去得遠了。
楊晨也覺得不對。這時代的公司多數不正規,經營不規范,財務也不規范,那是這個時代的特征造成的,但短短兩三個月收入近億,卻只放幾千元在財務手里,卻很不正常。陳峰說,每個月發工資前兩三天,趙大明才照他制出的工資表上的數字拿相應的錢出來。
洗手抹臉,楊晨下班。拎了兩個豆沙包子一袋火腿腸走到胡同口,和李大爺打招呼。
李大爺端了大海碗,坐在攤前呼嚕呼嚕吃粥,見到楊晨,伸出右手,兩根筷子揮了揮,算是回應。
身后汽車聲響,濃煙襲來,李大爺忙用手掌護住碗面,抬頭罵道:“誰家的兔崽子不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