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貨單子一式三份,楊晨一份,汪明一份,陳峰一份。
看著一張張攤在茶幾上,把一米八的茶幾攤了一小半的單子,陳峰挺年輕的一張臉成了苦瓜臉:“別人不知道,楊老師是清楚的,我手里頭從沒超過一萬元,也就日常買個燈泡,還個電費水費什么的。”
汪明的心直往下墜,望向楊晨。
楊晨道:“不僅是我,老羅也聽說。秦主任更是知**。”
這么說,小陳說的是真的了。汪明低聲罵:“老羅真不是東西,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告訴我?”大家哪天晚上不一塊兒喝啤酒?他倒好,沒放半個屁。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一個又矮又胖,長度跟寬度相差無幾的男人進來,向秦牧剛點了點頭,又向陳峰堆起一張笑臉,道:“陳出納,您好。”
真是誰手里有錢,誰就是娘。被冷落的秦牧剛腹誹。
男人名叫湯克,是運載沙石的老板,手底下五輛東風車。結帳的日子也在這兩天,剛才瞥見汪明連跑帶跳的,蹦上車急急忙忙開出工地,心里懷疑,給他掛了個電話。
汪明這人,好炫耀,是個嘴巴沒把門的,心想楊晨叫他去,肯定有錢拿,心里一得意,也就嚷了一嗓子:“領錢去。”
我的個天,有錢拿還等什么呀。湯克二話不說,揣了單子馬上跟來。
湯克掃了一下室內,三只沙發都坐滿了人,他也不講究,直接從兜里掏出一疊厚厚的單子,就那么遞了上去,道:“陳出納,也就差這么一天兩天的,您看,能不能順帶把款給我結了?”
陳峰臉色很難看,雙眼死死盯著他。
雙手停在空中好一會,湯克才發現在座的人看他的眼神不大對。依然固執地把單子抻到陳峰跟前,他望向楊晨,問:“怎么了?”
楊晨沒回答。
最近這些人找他,沒一個不是沖著錢的,陳峰憋屈好些天了。他爆發道:“我又不是開銀行的,一個個問我要什么錢!”
什么情況?湯克神情呆滯了一下。
汪明的語氣也很沖,道:“我們拿回應得的貨款,天公地道,有什么不對?你他娘的講不講理!”
秦牧剛低聲對陳峰道:“有話好好說。”
陳身怒瞪秦牧剛一眼,沒吭聲。幾個月來秦牧剛明里暗里地整他,他不是不知道,要不是楊晨暗中維護,牡丹園動工用得著他,怕是早被秦牧剛找借口開除了吧。現在人家一上門要錢,他全推到自己身上,這會兒又來當好人。
“這是怎么了?”湯克拿單子的手有點抖。
秦牧剛一人占了一張三個位的沙發,沒有挪一挪讓湯克坐下的意思。楊晨朝角落一張椅子看了一眼,道:“隨便找個位子坐下吧。”
湯克順楊晨的目光看了那把椅子一眼,擠了過來,道:“我坐楊老師旁邊。”硬是坐到楊晨那張沙發的扶手上。
大熱的天,三個男人硬擠一張兩座沙發,太磣人了。楊晨把位子讓出來,自己拉過那張椅子,在茶幾另一邊坐了。
陳峰被汪明和湯克兩大債主夾在中間,兩人像兩座小山似的,自己豆芽型的身材,隨時有被壓扁的危險。他站了起來,道:“我還有些事沒做完,你們先忙著,我做完再過來。”
汪明又黑又粗,閃著黑油油的光的手臂一拉,陳峰重又坐下。
“今天這事,怎么著也得說清楚吧。”好容易找到人,哪有這么容易讓他溜走。
汪明動作太粗魯了,陳峰的小屁股硬撞回沙發,不疼,卻很不爽。
“趙總不在,牡丹園是秦主任說了算。”陳峰冷冷道:“就算有錢,也得秦主任簽名才行。你們先過秦主任那一關再說。”
汪明和湯克不約而同轉頭看秦牧剛,兩雙眼睛綠幽幽的,像兩只餓極了的狼。
秦牧剛大驚。陳峰手頭沒錢,已是公開的秘密,他簽名有什么用。
“兩位,”秦牧剛腦筋急轉彎,道:“還是待我跟趙總聯系后再說吧。”
汪明道:“行,你問問趙總,什么時候付款。”現逼著他當場打電話。
不知是大哥大信號不好,還是去了國外網絡沒有覆蓋,趙大明的手機一直無法接通。
秦牧剛放下電話,一臉無奈,道:“我盡快聯系后通知你們。”
“盡快是多快?”汪明瞪圓了牛眼,非要秦牧剛給個確切日期。
秦牧剛猶豫了一下,道:“趙總最近忙著開會,級別高的會議要求全程關機。這樣,十天,十天內給你們確信。”
“你當我們傻的啊。”湯克又不笨,馬上接著秦牧剛的話頭道:“哪有白天黑夜連開十天會的。”
“咳咳,”秦牧剛一副大家都是男人,你明白的神情,咳了兩聲道:“晚上不是有應酬嘛,不方便接電話。不就幾十萬嘛,什么大事。趙總的面子重要,要把趙總惹惱了,拖你們一兩個月,也不是不可能。”
在三點五億的預算面前,二十多萬確實算不了什么。汪明一下子焉了。
聽到把趙總惹惱的話,湯克的頭垂下了。這些有錢人,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可別真得罪了他,不給錢。
總算把場面控制住了,秦牧剛松了口氣,一言而決道:“就這樣說定了。”
很快,汪明拿不到款的事便在幾個老板中間傳開了。馮曉半信半疑,羅遠山卻大為緊張,覷楊晨下班,悄悄湊上去道:“楊老師,晚上一起吃飯吧?”
楊晨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又有什么事,點頭答應了。
兩人找了家路邊燒烤攤,叫了幾瓶啤酒,兩盤烤羊肉串,相對而坐。
“聽說牡丹園沒錢?”一杯啤酒下肚,吐出一口濁氣,羅遠山神情復雜道。
楊晨端起玻璃杯,呷了一口,道:“任何公司都有相應的財務制度,都得老總簽名。趙總人不在燕京,相對難一些。”
“可是老汪說,小陳手里沒有錢。”羅遠山的聲音有些沉。為這事,汪明還狠狠埋怨他一通,說他不夠哥們,沒早點通報,要不然他早就停了鋼筋供應,說得他好象是幫兇似的。
楊晨看他,道:“小陳說這話的時候,你不就在他旁邊嗎?”
羅遠山不言語了,貌似上個月小陳確實這么說來著,當時不是結款的日子沒到,他沒太往心里去嘛。眼看再過幾天就三個月了,為這工程,他可是欠了一身的債,要拿不到款,可咋辦?
楊晨道:“牡丹園的銷售做得不錯,不到兩個月,售房款進帳近億。”
羅遠山約楊晨吃飯,為的就是想估摸一下趙大明到底真有錢還是假有錢,楊晨的話,給了他一顆定心丸,笑容重新浮上他的臉,褲兜里的煙又掏出來了。
天氣越來越熱,羅遠山心疼工人,把干活的時間提前到早上五點,中午十一點到下午三點讓工人們休息。馮曉覺得這主意不錯,便跟他學。
這時,烈日當空,燥熱的工地上沒有一絲風。
東風車一側,背陰一面,兩個粗壯的男人腦袋湊在一起,低聲說著什么。
很快,馮曉從汪明那里聽到消息,閃身進了工棚。
工棚里,赤/裸上身工人們圍坐在一起打牌的,躺在地上睡大覺的,叫罵聲呼嚕聲此起彼伏。
最里的角落,一臺舊風扇吱呀吱呀轉著,楊晨身著白襯衫,低頭看書。
“楊老師。”馮曉把半截煙從嘴巴上取下,道:“趙總手里真的有一個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