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晨才把沉重如磚頭的大哥大收起,肩頭被一只輕飄飄的手拍了一下,猝不及防之下,嚇了一跳,轉身一看,不知老程從哪里冒出來,站在他背后,對著他笑呢。
“你怎么還來呀?聽說趙總快倒霉了。”兩人在老程的地盤,那間不足十平方的門房坐下,老程認真地道:“是不是他也欠你的錢?”
楊晨抹汗,道:“你聽誰說的?”
老程道:“這兒早就傳遍了,很多人知道。他們說,要是月底拿不到工資,馬上走人。有人已經找到新工作了。”
趙大明豪爽,當月的工資最后一天發,從來不拖欠員工們的工資。
牡丹園這些人,像一盤散沙,用無組織無紀律形容一點不過份,更不要說保密意識了。他們天天閑得發慌,東家長西家短的,正好打發時間。羅遠山馮曉幾人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他們要沒疑慮那是假的,可是秦牧剛痛快的讓他們了解了真相。
雖說趙大明堂堂大老板,號稱李佳成第二,半餐飯錢給他們發半年工資都綽綽有余,但是架不住人心浮動,再有錢的老板,也有個誠不誠信的問題。他可以對悲催的包工頭不講誠信,可以對建材商不講誠信,難道就不能對他們這些員工也不講誠信?
楊晨默然。
老程又道:“我也托人找工作了。其實在這兒挺好的,天天在別墅上班,只是澆澆花,守守大門,也沒什么事。”
他是園丁兼門房,除了早上澆花,偶爾除除草,大部份時間聽京劇。
楊晨聽他話里頗為留戀,不禁安慰他道:“不要想太多,好好干就是。”
換了哪個老板,也不缺他這號人。
老程睜大雙眼,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四個兒子,分家自過,生活一樣艱難,我要不貼補著些,他們日子可怎么過?你呀,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當然可以什么都不想了,我不行。”
楊晨解釋:“牡丹園不會這么快倒閉的,你安安穩穩做你的園丁就是,哪個當老板,跟你關系不大。”
“關系不大?”老程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道:“怎么會關系不大?他們要發我工資的。”
楊晨不方便說得太明白,只好道:“聽我的沒錯,你不用跟其他人一樣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繼續澆你的花,聽你的京劇吧。”
老程只是搖頭,一臉的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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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維加斯有一樣東西世界聞名:堵。這兒是一擲千金的場所,各地豪富穿梭來去。
趙大明和幾個朋友一起在堵場樓下大堂一角,開了一桌,周圍人聲嘈雜,各國語言在這兒燴成一鍋大雜燴。
這一局,牌開出來,趙大明又輸了,豪爽地推出一堆籌碼,他掏出雪茄,身著馬甲打著領帶的侍者不失時機遞上打燃的打火機。
從身邊走過的侍者手上的托盤取了一杯紅酒,仰脖一飲而盡,他道:“再來再來。”
坐他身邊一個四方臉,咋一看,相貌堂堂的男人按住他的手,道:“已經堵了三天三夜了,回酒店歇一天吧。”
幾個要好的朋友不是懷疑自己的實力嗎?很簡單,帶他們來這兒玩就行了。這兒,可是煉金爐,沒有錢,來不了,也不敢來。
四方臉男人向其他三人看了看,煙霧繚繞中,三人的臉都看不大清。
斜對面一個瘦長臉,五十出頭的男人笑道:“趙總真是屢敗屢戰,越挫越勇,再玩幾局,我們便回酒店吧。”
還要再玩?四方臉瞪了瘦長臉男人一眼,卻見對方眼中閃過一抹詭異的光。四方臉一怔,望著從荷官鏟里接過牌的趙大明,心里升起一股不祥預感。
這兩年,趙大明長袖善舞,確實比他們幾個一起做生發劑起家的朋友混得好,可是趙大明隔三叉五請他們上館子,不是五星級不去,吃喝玩樂總少不了叫上他們幾人,實在很夠朋友。不幫著攔他,難道想讓他再輸多點嗎?
趙大明又輸了,連續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他雙眼布滿血絲,其實腦子已經有些轉不過來了。一局局地輸,不是他不心疼,是他想在朋友們面前樹立不缺錢的形象。說到底,還是希望在朋友們面前撈回面子。
又一晚過去,四方臉實在撐不住,站起來道:“你們玩吧,我先回酒店了。”
腦袋沉重的趙大明也跟著站起來,道:“那一起走吧。”
其他三人只好跟著。把籌碼換成錢,才四天,輸了一千多萬。這個數字,對幾人來說,用“天文數字”形容實在不為過。可是趙大明眉頭沒皺一下,昂首道:“走吧。”
頭一挨枕,幾人都睡得像死豬。可是總統套房里,趙大明呼嚕才起,手機便響了。
手機直響到沒電,自動關機,才作罷。
燕京,朱時茂掛斷電話,便趙大明罵了個狗血淋頭。當然,趙大明不在,秘書在一旁唯唯諾諾。
于是,挺尸挺到天黑的趙大明,伸懶腰碰掉了床頭的大哥大,發出一聲巨響時,才意識到手機沒電了。
充電,開機,手機便響了。朱時茂的秘書打來的電話:“老趙,你在哪兒?朱書記找你找了四天了。”
趙大明悚然心驚,別人他可以不理睬,朱時茂他不能。
訂了最快的航班,他帶了朋友們風風火火趕回燕京。
怒氣在胸中醞釀了兩三天,朱時茂就像一座隨時爆發的活火山,對著趙大明好一通拍桌子瞪眼睛。趙大明乖乖站著,屁都不敢放一個。
“包工頭鬧事,建材供應商鬧事,業主也來鬧事。燕京的臉都讓你丟光了!”朱時茂咆哮,口水噴了趙大明一頭一臉。
或許是手拍疼了,朱時茂甩了甩有些紅的手掌,一旁的秘書忙遞上濕毛巾。
朱時茂擦了擦手,一條濕毛巾甩在趙大明腦門上。
趙大明不敢把臟毛巾揭下來,腦門頂著雪白的毛巾就那么站著,滑稽得很。秘書想笑強忍著,只好不停咳嗽。
朱時茂罵累了,坐下,秘書趕緊遞上水杯。
“說吧,你打算怎么解決這件事。”灌下半杯溫水才緩過氣,朱時茂冷著臉道。
領導發話,可不能當耳邊風。趙大明馬上表態:“回去馬上還錢,爭取盡快復工。”
“老趙啊。”朱時茂語重心長道:“你也知道,牡丹園地塊,很多人盯著。把它劃給你,政/府是有很大壓力的。你現在搞成這樣,可是要讓政/府失信于人前的呀。”
“是是是,”趙大明頭一低,毛巾總算掉下來了。他忙伸手接住,小心翼翼放桌上,道:“書記的苦心,我全都明白。回去馬上解決。”
朱時茂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讓他走人。要是平時,趙大明少不得請領導吃個飯,現在可提都不敢提,一溜小跑出了辦公大樓。
一路上,他便在尋想,誰把情況捅給朱時茂的。同行中,倒是有幾家大房地產公司的老板認識朱時茂,據他所知,來往并不密切,起碼沒法跟他比。他跟朱時茂,關系鐵得很。
如果不是同行,又是哪個小兔崽子在背后嚼舌根,壞他的事?
孫仁勇?趙大明冷笑一聲,搖了搖頭。孫仁勇再能,在燕京政界也沒有人脈。他是一個精明的生意人不假,卻不熟悉內陸政商兩界暗中的彎彎繞,能不能跟朱時茂見面還兩說呢,怎么可能在他跟前吹風?
朱時茂了解得這么清楚,這么堅持了解到的都是事實,只能說明他要么著心腹人實地調查過,要么告訴他這些事的人是他信得過的,起碼是他認為信得過的。
會是誰呢?趙大明只顧埋頭苦想,車速卻沒放慢。
前面的三岔路口,一輛手扶拖拉機嘟嘟開過來,正是趙大明的座駕法拉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