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章炘承第一次沒有按時起床，待他宿醉過后爬起來，已經是日上三竿了。一睜眼，滿室的陽光照的世界分外明亮，章炘承推開門，看著下人們忙碌的身影，忽然有種滄海桑田的感覺，昨日的一幕幕如今想起來，竟似過了很久一般。

待梳洗好了，便有小廝來請，說是大老爺和大夫人請少爺過去，章炘承理了理衣衫，抬腳到了大老爺的遠山堂。

堂上大老爺怒氣沖沖坐在正坐，身邊閆氏面含憂色，章炘承進了主屋，直接跪在二人面前：“孩兒給父親、母親請安！讓父親母親擔心了，孩兒不孝！”章大老爺本來裝著一肚子火想要呵斥章炘承，如今見兒子這般作為，教訓的話反倒說不出口，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一邊。

閆氏小心看看丈夫神色，略略寬心，趕忙抬手：“承兒，快起來吧！”

章炘承卻是沒有起身：“母親，孩兒想明白了。兒乃章氏長房嫡孫，身負振興家業之責，該早日成家立業！”

他這話一出，大房夫妻俱是一驚，章大老爺是驚中帶喜，大夫人卻是驚中帶憂。

大夫人仔細觀察章炘承表情，確定他說出此話是出自真心，本該高興，卻不知怎地竟苦澀起來：“孩子，那蔣家表妹……”

章炘承只輕輕回了一句：“但憑母親做主！”

章大老爺心情立時好了許多，掠著胡須道：“承兒，你前些日子也忒是任性！為父本該嚴懲你，讓你長些教訓！不過看在你已經想通，此事便先罷了。以后切記不可再犯！”

章炘承又一叩首：“孩兒明白！”

大夫人實在看不下去，趕忙起身將章炘承扶了起來。

于是，章炘承與蔣云英的婚事就這樣定下了，先是府中的下人們悄悄傳說，大夫人密會老夫人，接著又有消息稱，蔣老爺收到蔣夫人加急快信，不日將至，再后來又稱，蔣夫人同大夫人最近竟似好得如同多年姐妹般，大夫人還送了蔣小姐一對價值連城的玉鐲做定！

消息越傳越廣，章府已有人不能平靜！

這日，章兮嫆急急趕到聽風院，章炘承正在小樓上讀書。因為一些友人也在，章炘承不好讓妹妹一個女子進來小樓，便同兮嫆在桃林相見。

如今桃林早已不是滿林艷紅絳桃開的盛況，只見綠葉蔥蔥，多了幾分穩重。兮嫆見章炘承來了，幾步跑上前去：“哥哥！”隨后掃了眼身后跟著的丫頭小廝：“我同哥哥在院子里走走，你們在邊上候著，別打擾我們?！闭f罷示意章炘承，兩人緊走了兩步。

“嫆兒，找我何事？”章炘承問道。

兮嫆一見眾人都已離得遠了，便面對章炘承：“哥哥，你要娶蔣家表姐，可是真的？”

章炘承雙手負于背后：“確實！”

“不行！”兮嫆急的大叫！

章炘承卻仿若事不關己般：“為何不行？”

“因為……”因為你喜歡的是孟翩然！兮嫆很想朝他大喊，卻發現自己根本喊不出來。

章炘承笑著摸摸兮嫆的頭：“嫆兒，別為我擔心，這是我自己選擇的！放心，我以后會過得很好的。你別再管這件事了，回去吧！”說完，便回身往小樓走。他知道兮嫆仍是一直站在那里望著他，卻沒有回頭，嫆兒，你不懂，事已至此，無論娶誰，對我來說都沒有分別。

又過了些日子，蔣老爺終于進京，第一件事便是來章府，兩家見面，正式換過庚帖，將此事定下了，婚期定在來年，章炘承會試結束，蔣云英及笄之后。大夫人就好似忘了她與盧氏的過節，待蔣云英甚至比章兮嫆還要親熱，老夫人也是每日笑呵呵的，仿佛了卻了一件大事一般。

夏末，孟翩然及笄了。

章氏姐妹都被邀請去參加了她的及笄禮，三加釵冠時，孟翩然一身正紅大袖長裙禮服，典雅端麗，那清麗的眉眼也帶了雍容氣派。之前怎會覺得她是池中凈蓮呢？明明就是一朵盛放牡丹艷壓群芳！兮婼在客座上望著正在行禮的孟翩然，心中感慨。

“兒雖不敏，敢不祗承！”孟翩然聆訓畢，起身先后行揖禮于：正賓、客人、樂者、有司、贊者、旁觀群眾、父母。孟總督和孟夫人站起向眾賓客行禮道謝，至此禮成。

正在此時，正門大開，兵士開道，一公公高舉圣旨仰頭而入：“圣旨到！孟總督接旨！”一時間眾人無不驚訝，孟總督最先反應，趕忙跪下：“臣孟鶴年接旨！”眾人趕忙跟著齊齊跪下。那太監展開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聞孟氏有女翩然，婉順賢良，端靜德馨……賜封婕妤……宜令所司，擇吉入宮！”

孟府諸人齊齊叩首：“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孟總督接過圣旨，那位公公滿面笑容：“恭喜孟大人！下個月十八就是好日子，還請孟大人好好準備！”孟總督朝宣旨的公公笑道：“多些公公！下官已備好了席面，還請公公上座。”那公公也不推脫，邁著四方步進了正堂。

兮嫆自打圣旨宣讀完就有些激動，在回程的馬車上，憤憤不平道：“孟姐姐怎么要入宮了！這怎么行！皇上已過而立之年，比孟姐姐大了十幾歲！都能做她爹了！”

“那可不一樣！”兮婉反駁她：“入了宮便是進了皇室的大門，若能封妃，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若再有幸誕下龍子，那可是天大的造化。這天大的好處就在眼前，年紀什么的不過是浮云?！?/p>

兮嫆怒目而視：“孟姐姐才不是貪戀權勢的人！她定是身不由己的！”

兮婉見她動了真怒，便不再同她爭論，眼中卻滿是對兮嫆所說的不認同。

兮婼置身事外冷眼旁觀，不由的為兮嫆嘆息。她這樣的性子，既是上天賜予的珍寶，也可能是惹上禍端的源頭，自己到底該拿她怎么辦？

這一路，氣氛都似被陰云籠罩……

之后，兮嫆請過孟翩然幾次，卻都沒有結果，孟婉然也不來女學了，只跟兮嬈通過幾封信，言說宮中派來了教養女官教導孟翩然宮中禮儀，自家姐姐每日從早練到晚苦不堪言。

孟家姐妹仿佛一下子從章府眾女身邊消失了，曾經是那么親近的好友，如今卻只能從別人口中聽到些她們的近況。

此事讓兮嫆一直處于無精打采的狀態中，兮婼也感到遺憾，卻是沒法勸慰她半分。兮婉最近倒是很熱衷此事，經常出去打聽消息，還找過兮嬈，要同她一起給孟婉然帶信，兮嬈為此事煩不勝煩：“二姐姐，你說之前，她也沒同婉然有多親近，如今翩然姐姐要進宮了，她這般湊上去，別人還不以為咱們想去拉關系似的！”兮婼聽了只是一笑，兮嬈也只不過是找個人訴訴苦，并沒有真的指望別人能幫她阻止兮婉。不過某天，兮婼與兮婉獨處時，兮婼狀似無意般提點了一句：“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們同孟家姐妹情分在哪里，不必同那些勢利之人一般作為，平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兮婉聽了沒有說話，兮嬈卻是再也沒有找過兮婼訴苦了。

這日兮婼正沿著湖邊散步，忽然見著前面一抹熟悉身影，便緊走幾步招呼：“夏四哥！”夏如霖在陽光下燦爛一笑：“二妹妹！”

兮婼略略歪頭：“夏四哥怎么在這兒？”

“我在這里等二妹妹。”夏如霖語氣聽不出是真是假，兮婼也不在意：“夏日炎炎，夏四哥可愿同我在那邊小亭歇歇？”夏如霖拱手：“固所愿耳，不敢請耳！”

兩人步入小亭，早有丫頭去取了涼茶來，兩人在石桌邊相對而坐。

“夏四哥可是有什么事？”兮婼問道。

夏如霖擺弄著茶杯：“我來找世叔詢問異族離都之事，出來的時候想著沒準兒能碰上二妹妹，就沿著湖邊走走?！?/p>

兮婼疑惑：“夏四哥找我有事？”

夏如霖搖搖頭：“只是想同你聊聊?！彼难劬νね獾暮骸岸妹茫憧梢娺^大海？”兮婼搖頭：“我只是個閨閣小女子，從未離過永都，哪里見過大海呢！”

夏如霖回頭看向兮婼：“二妹妹，我聽世叔提起，朝廷不僅想要試開口岸，還想要選撥人才組成商隊，代表大雍出海遠航?！?/p>

兮婼吃驚：“夏四哥想要出海？”

夏如霖見兮婼神情，目光一黯：“二妹妹是否也覺得，行商低賤，如此行事乃不務正業？”

“當然不是！”兮婼否認：“我驚訝，是覺得此事需謹慎謀劃之，斷不可憑一時意氣。夏四哥，你說你想出海，可做好了萬全準備？你可知道，沿海有多少國家？民風習俗如何？交流是否無礙？盛產何種作物，缺少何種貨物？海上風云變幻莫測，你要面對的，不是一個絕對安全的世界，你可能遇到風浪，可能染上惡疾，甚至可能流落異鄉，這些，你是否都做好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