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如鉤,掛著靜籟的小院上空。
“怎么回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飲酒也不叫我,半年不見,大哥跟我竟變得如此生分了。”秦少爺秦坤江從門外走進(jìn)來,一屁股坐到胡庭鈞酒桌的對面。
胡庭鈞笑了笑,也不答話,只將手中的小酒杯倒?jié)M,遞給了秦坤江。
秦坤江接過酒一飲而盡。喝完還用袖子抹去嘴角遺落的酒滴。他將空酒杯又遞還給胡庭鈞,丫頭鹿兒已經(jīng)拿了一個酒杯和一雙筷子放到他面前。
看著胡庭鈞越來越發(fā)白的臉,秦坤江不無擔(dān)憂“聽鹿兒說大哥已經(jīng)獨(dú)自飲了半個時辰了。到底有何心事?讓我們一向只淺酌,睡覺都恨不得保持清醒從不會失誤的胡三爺喝了這么多酒?”
“心事?是啊,誰沒點(diǎn)心事呢,這有何稀奇的,我當(dāng)然也會有這樣的時候。”胡庭鈞一直保持著笑容,他努力拿穩(wěn)酒壺將對面秦坤江的酒杯倒?jié)M,但酒杯口實(shí)在太小,他還是很難對準(zhǔn),酒灑了不少到案上。“啊,看來真是喝多了。”他的嘴角越發(fā)的咧開,從懷里掏出素色的帕子伸到對面將杯子旁邊的酒蘸干……
“是因?yàn)檫x拔的事?還是為了金衣小姐?”見胡庭鈞的笑容立時僵住,拿著杯子的手也微微抖動了一下,酒溢了出來,秦坤江也揚(yáng)起了嘴角“果然是為了金衣小姐。當(dāng)時總覺著金衣小姐瞧著面熟,名字也似曾聽過,但就是沒有想起來。畢竟我和她只見過一次。”
胡庭鈞抬眼看了看秦坤江,似在詢問他是怎么知道這事的。而后想想府里那么多張嘴,要知道這種事也不是難事,何況秦坤江的人氣一向很高。他又仰脖將杯中的酒都倒入口中……
“我才聽說了大哥的事。成親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看來大哥是不太滿意這門親事咯。不過,怎么看金衣小姐也不像是那種人。二爺雖是風(fēng)流,但也不至于此吧,是不是有啥誤會,或是有人故意陷害呢?!”秦坤江一向忠于自己從不看臉色,從來都是口無遮攔的性格。
“你的傷怎么樣了?這幾日太忙也沒時間過問你,對不住了。”胡庭鈞顯然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他看著秦坤江淤青的眼眶忍不住又咧開了嘴角,問候和抱歉頓時顯得毫無誠意。
“別笑了,真難看!此仇不報非君子,哪天讓我再遇著那丫頭有她好看。”秦坤江恨恨地說完猛地仰脖將酒抽干。
“哈哈哈,你怎么報仇?打又打不過人家。算啦,男子大丈夫怎能和女人計較。”胡庭鈞想想那日在郎天行府上看到的刁蠻格格,估計就是秦少爺他們遇到的那個。那丫頭似乎身份顯貴,再想想秦坤江的性子,還是認(rèn)真地勸他不要去招惹她。
想到這里,他又想到那郎天行不知與那個格格是何種關(guān)系,雖然匆匆一面,但聽那格格說的話,分明是喜歡郎天行的……胡庭鈞不禁又為張金衣開始擔(dān)心起來。郎天行既是巡撫公子,當(dāng)然不可能去娶一個商家的下堂婦,而且若是他和這刁蠻格格有婚約什么的,那……
胡庭鈞開始浮想聯(lián)翩,想象著以后張金衣嫁給郎天行作妾,被這刁蠻格格欺辱的情急……不行!他也狠狠地又浮了一杯……
“大哥——大哥——,你有沒有聽我說?!”
“什么?你再說一遍。”
“我要智取!我要對她始亂終棄!我要讓那丫頭嘗嘗傷心欲絕的滋味。”秦坤江一拳擊在案上,咬牙切齒地說道。
胡庭鈞聞言哈哈大笑起來,這讓秦坤江越發(fā)羞惱,他雙手撐著桌沿冷哼一聲:“大哥就等著瞧好了。”
“你不是要成親了嗎?還是稍安勿躁安心成親吧。”
“我才不要這門親事,聽說我的新娘子不但模樣普通而且脾氣大,我才不娶這種女人!就是因?yàn)檫@樣我才偷偷溜出來的。我的女人一定要嬌美可人,溫柔賢淑,或是像金衣小姐那般可愛的也行!”秦坤江說完又湊到胡庭鈞面前“大哥還真是可惜啊,我若是大哥定然會死死抓住金衣小姐……”
“夜深了,你回去睡吧。”胡庭鈞不等秦坤江說完,冷冷的下起了逐客令。
“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個。對了,我在漢口吃花酒的時候,還碰到二爺好幾次。”
胡庭鈞依舊墨著臉,這也不是個好話題。
“唉,聽說老爺已經(jīng)下令讓你們弟兄三人公平競爭,誰幫著你們胡家謀得選拔誰就能繼承家業(yè)?!那大哥你準(zhǔn)備好了沒有。你不是在研制新的彩瓷嗎?怎么樣了?要不要我留下來幫你。”
秦坤江嬉笑著又把臉湊近。
胡庭鈞蹙起眉頭將他的臉按回到原位,又端起酒杯問他“你想被你爹趕出家門?!”
“我們家里少我一個也不嫌少,反正早已定好由大哥繼承家業(yè)的。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庶子,只不過是我爹為我哥壯大家業(yè)的工具。”秦坤江滿臉的憤慨。
胡庭鈞聞言撇著嘴搖搖頭“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雖是庶子,但也和你大哥一樣都是大太太所出,你爹都把你寵成這樣了你小子還不知足……”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完,那些只能悶在心里。那就是,若是像我這樣的庶子,打小受盡冷眼,那你又該如何……
胡庭鈞說完用一只手撐著腦袋,閉上眼,現(xiàn)在他一睜開眼就覺著像是坐在船上,整個屋子好像都在晃動。
“還福氣?唉,我受的苦旁人哪里能清楚。我倒是羨慕大哥你,老爺既然要讓你們公平競爭,明顯就是偏向你這邊,大哥的本事誰人不曉。”秦坤江繼續(xù)發(fā)著牢騷,他希望能像胡庭鈞這樣得到爹的認(rèn)可。他希望能得到和他大哥一樣的公平對待。然這在旁人看來,卻是很有些為賦新詞強(qiáng)說愁的意思。
提到這些,又讓胡庭鈞沉默不語。他閉著眼睛,面上掛著似有若無的微笑,只是越來越白。別人喝酒上臉是越來越紅,他是喝得越多臉色越發(fā)白。
秦坤江一把按住胡庭鈞的胳膊“不要再喝了。大哥要不要看看我大哥新做的彩瓷?我?guī)Я艘黄瑏怼!闭f完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紫色繡花大錦囊,準(zhǔn)備打開,將他哥新研制的彩瓷碎片拿出來給胡庭鈞。
胡庭鈞好似陡然清醒,飛快地按住他的手:“不必了。”
“大哥不想拔得頭籌繼承家業(yè)嗎?那樣不是就能為嫂子報仇了嗎?!雖然你的制瓷天賦天下罕有,但也不能太過大意。如今都想著在彩瓷上下功夫,潮州府楓溪林家的青花加彩、彭城李家的黑瓷、還有我家大哥的五彩瓷,他們都不是普通的對手……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不殆。我這次出來倒不真的是為了逃婚,主要就是為這事而來,我也想助你一臂之力。或者——大哥是——不信我?!”秦坤江望著胡庭鈞,眼神變得深邃了許多……這是別人想都想不到的,也是他費(fèi)了好大的勁兒才得到。被胡庭鈞拒絕,他初認(rèn)為是因?yàn)楹モx的傲氣,又想著會不會因?yàn)樗乔丶业娜耍院モx不信任他,想到這他就覺著委屈和難受……
“不是,我是不想你被當(dāng)成家族的叛徒攆出去。放心好了,你哥最新的瓷器,還有那幾家的,我不久都會弄到的。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胡庭鈞拿開了手,像捏孩子似的寵溺地捏了捏秦坤江像女人一般柔滑細(xì)膩燦若桃花的臉頰,柔聲道“去睡吧”
“你干嘛?!真惡心!”秦坤江用力擦拭著自己被胡庭鈞捏過的臉,扯開嘴露出夸張的嫌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