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礵島上如今的喜慶氣氛要比當日金門的氣氛強多了,每一個崗哨都掛上了喜慶的紅燈籠。在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歲月,人們對美好的珍視和追求,是近乎苛刻的。為了讓更多的人,能親臨龐鵬的婚禮,張繼天安排了最少的人來維持基本的布防。全島周圍只有三艘船在周圍巡航,船上也沒有多少人手,他們的任務(wù)就是發(fā)現(xiàn)敵情后,即刻發(fā)射信號煙火報警。
龐鵬沒有心思忙活,他一直跟海妹呆在一起,一直握著她的手。跟她說,許許多多從前的事情。海妹已換上了漢族傳統(tǒng)的新娘裝,她默默的聽身邊這個男子說話。臉上早已找不到曾經(jīng)的恐懼,一種平靜,一種比微笑要難以察覺但又讓人安心的多的平靜,成為了她回來后慣有的表情。
布置婚典事宜以及喜堂的任務(wù)便落在了其他四人的肩上,羅天旭是過來人,又是長兄,自然全權(quán)安排了一切。張繼天份屬道教,對這些凡文俗禮了解的不多,所以只是在一旁和龐忠打打下手。大家雖然都很忙碌,但心情卻格外的好,所有戰(zhàn)爭的陰影似乎都在今天遠逝了,只有喜慶這種久違的美好氛圍縈繞在每個人的周圍。在操辦喜事的兄弟四人中,最開心的要數(shù)鮑震了。一大早,他連招呼都沒打,就悄悄駕船出海了。等其他人找他的時候,陳風(fēng)才告訴羅天旭,鮑老大去大陸上買喜酒去了。這把羅天旭弄得哭笑不得,只好不再管他,帶著眾人忙活起來。
婚禮定在午時開始,在中國古老的傳統(tǒng)中,午時是陽氣最盛的時候,適合辦喜事。按照當?shù)氐牧?xí)俗,海妹先是被放到了一艘小巧而充滿喜氣的小花船上,然后,龐鵬將她抱進花轎。這之后,龐鵬在前面騎馬引路,海妹的花轎就緩緩的跟在后面,等兩人慢慢的走進婚姻的殿堂,一切便圓滿了。
一路上,眾手下們將沿途的路里外三層的圍了個厚實,他們不斷的笑鬧著,毫不吝嗇的喊出祝福,也有撒喜慶的紅紙片的。總之,這短短的不足二里的地方,熱鬧的像是每年才有一次盛大的廟會,讓龐鵬喜滋滋的走了有小半個時辰。
就在承天堂的門口,就在龐鵬以為再也不會有波折的就能夠進入他和海妹的喜堂時,福生嫂帶著四名孀婦一起跪擋在了龐鵬的馬前。喜慶的氣氛一窒,大家疑惑的看著這幾個女人。一時間,喜堂外一陣沉寂。
“四當家,你不能娶海妹,她是異族,是倭寇!”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一片嘩然,大部分人還是接納海妹的,他們對幾名婦人如此胡鬧,感到十分憤怒。其他兄弟四人也在羅天旭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大堂門口。鮑震本來就是火爆脾氣,早上買酒的時候又忍不住多喝了些,聽她這么一說,那些酒火一下從胃里竄上了腦門。
“你們這些娘們想造反啊!什么叫倭寇,我告訴你,她是我大哥的義妹,是我的徒弟,是老四的媳婦。他媽的再亂說話,我廢了你!給我滾!”
鮑震說著,就要上前去踹人,羅天旭和龐忠好不容易才拉住他。幫眾心中其實最害怕的就是這個脾氣火爆的三當家,何況是幾個無依無靠的女人。翠生嫂差點被他這么一吼,嚇得手一抖,差點把手里的骨灰掉了。
福生嫂卻一點也不怕,她跪著抬起頭,說:“三當家,你說的這些大家都知道,但我們也都清楚海妹身上流著的是倭寇的血。我想問問你,如果以后他們有了孩子,那這個孩子是該去殺倭寇,還是應(yīng)向我們揮刀呢?他可是有一半的倭寇血統(tǒng)!難道我們要讓一個倭寇,繼承四當家的位置嗎?”
眾人一陣沉默,連鮑震也被問的一時語塞。
“各位當家!你們看這是我丈夫的骨灰,尸骨未寒啊,你們怎么就能在這種時候娶仇敵的女兒?”
龐鵬從喜慶的巔峰一下子跌倒了失落的低谷,他不想跟誰置辯,但如果不說話,那他那點僅有的幸福便會隨風(fēng)而逝了。他一步胯下馬,眼中已滿是被憤怒扯起的血絲。
“福生嫂,冤有頭,債有主,你不要胡鬧。否則。。。。”
龐鵬突然運起霹靂伏魔神通,一時間強勁的勁風(fēng)讓四周的人都睜不開眼。眾當家害怕他真的一怒之下殺了這些女人,都立刻閃到他身邊,想安撫住他。龐鵬卻比他們快了一步,他風(fēng)一般閃到旁邊的一棵大樹旁,手起掌落便打到了樹上。
大樹紋絲不動,像是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龐鵬這時再次閃到福生嫂旁邊,陰沉的說:“不要胡鬧,否則就像那棵樹!”
話音一落,大樹竟然猛烈的爆開,細碎的木屑濺了方圓十丈內(nèi)的人一身。
福生嫂一點都不怕,她緩緩的站起來,一副決意赴死的樣子:“四當家,我丈夫沒了,活在這個世上也沒有意思。不過,我就是死也要阻止你娶她。你可以踏進去拜堂,但我會把我丈夫的骨灰砸在這喜堂上,我會在你們的喜堂上撞死。我生無可戀,但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四當家犯下這樣的彌天大錯!”
龐鵬見她竟然悍不畏死,心中不免有些惶恐,更重要的是她說的其實也是每個天龍幫弟子的隱憂。痛苦和愁緒將他剛剛的憤怒完全的打壓下去,在這個它們本不該出現(xiàn)的喜慶日子里,牢牢的掌控了他的心。
羅天旭見龐鵬已平靜下來,心下安然了許多,但見他失落的樣子,實在又有些不忍。因為他知道,他跟海妹能走到今天,到底經(jīng)歷了怎樣的風(fēng)雨艱辛。這時候,如果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的婚禮被人無情的破壞,那他真的會后悔一輩子的。他在眾人的注視下默默的走向龐鵬,突然給了他一個擁抱,堅定的拍著他結(jié)實的脊背說:“四弟,這件事就交給我吧。有我在,你放心。”
龐鵬被他抱得一愣,不覺眼中便如驚濤駭浪般翻涌。
羅天旭不再理會他,轉(zhuǎn)身一把扶起跪倒在地的五位孀婦,動情的說:“大嫂,你們先不要激動,起來,我有話跟你們說。”
五個女人都沒有受到過這樣的禮遇,紛紛惶恐的站了起來。
羅天旭沒有接著說話,而是深深地一鞠后,而后才說:“幾位大嫂,我羅天旭無能,不能將你們的丈夫平安的帶回來,剛才的一鞠,不能盡表我心中的慚愧,不過我真心希望你們能先放下自己的成見,聽我說完。”
幾位女子被他的真情打動,都忍不住落下了眼淚,只有福生嫂強忍住了淚水,不過聲音略有些哽咽:“幫主,我們大家都知道你已經(jīng)盡心了,這是戰(zhàn)爭。戰(zhàn)爭就需要有人犧牲,這點我們雖是婦孺,但還是明白的。冤有頭,債有主,倭寇犯下的罪行,不能由你來背負。”
羅天旭微微頷首,又鄭重的鞠了一恭,才說:“福生嫂深明大義,倒叫我這堂堂七尺男兒有些汗顏了。不錯,冤有頭,債有主,但殺我們親人、朋友、愛人的并不是海妹,而是海妹的族人。她不應(yīng)該為自己的族人背負所有的怨恨,這對她太不公平了。”
“可是。。。。”
福生嫂還想插嘴卻被羅天旭用手勢止住:“福生嫂,你先聽我說完。”
他重又深吸一口氣,兩三步回到了大廳的臺階上,然后轉(zhuǎn)身用洪亮的聲音說:“天龍幫的弟兄們,我知道,剛剛福生嫂所說的顧慮其實大家都有,不過你們似乎都只看到了壞的一面,沒人想到龐鵬與海妹的結(jié)合所帶來的好處。不錯,我們現(xiàn)在正處在與倭寇的戰(zhàn)爭當中,我們咒罵他們,我們砍殺他們,我們甚至想生吞活剝了他們。不過,這些都是因為戰(zhàn)爭,戰(zhàn)爭是這個時代的錯誤,而我們早晚會迎來勝利,可即便是我們暫時勝利了,難道我們就能滅亡他們的民族,滅亡他們的國家嗎?僅僅一個天龍幫的力量能做到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即便是我們能做到,我們也不會那么做。我們不會讓仇恨遮蔽自己的雙眼,你們看看海妹。如果當初不是倭寇搶走了她,你們誰會認為她是東瀛人。東瀛人也不盡皆是倭寇,這點看看海妹就知道了。如果東瀛人中能有像海妹這樣善良、勤勞而又可愛的后代,那我們?yōu)槭裁床荒芘c他們和平相處。只要打敗了倭寇,只要打敗了東瀛人中的這些渣滓,只要讓他們看到自己的妄想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我相信他們是會正視自己的錯誤的。等我們勝利了,我們便不會再期冀戰(zhàn)爭,那時我們需要一座橋,一座可以跨過我們的仇恨匯成的滾滾江流的橋。難道龐鵬的孩子,不是上天選中來當這座橋的人嗎?還是你們都希望,我們的下一代與東瀛人的下一代還將在無盡的仇恨中苦苦廝殺?就讓我們把戰(zhàn)爭結(jié)束,就讓他們將仇恨拋進江流吧!我們一定會勝利的,上天會實現(xiàn)我們最美好、最善良的愿望,而不會實現(xiàn)我們刻骨的仇恨。”
說到這里,羅天旭頓了頓,他環(huán)顧了四周眼中已充滿責(zé)任與使命的幫眾們,滿意的笑了笑。幫眾們被他偉大的心胸和長遠的抱負深深打動,他們不約而同的齊聲跪下,用震天的喊聲,向天明誓:“屬下等愿助幫主完成宏愿,消除仇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羅天旭這才從臺階上走下來,慢慢的來到重新跪下的五位孀婦前,輕輕的扶起她們:“各位嫂嫂,不知羅某剛才一席話,有沒有讓你們將仇恨放下。如果不能,那羅某愿在這三千眾熱血男兒的面前發(fā)誓,如果龐鵬的孩子日后有不利于天龍幫的地方,那羅某便是親赴東瀛,也要替大伙討回公道。”
幾個女人早已淚流滿面,福生嫂終于也被打動了,她重又跪下,聲淚俱下的說道:“村婦淺薄,讓幫主費心了。有了幫主剛才那番話,我們哪還有什么恨呢?幫主,跟著你大伙都有了奔頭,就算是真的要粉身碎骨,我們也沒有什么可以遺憾的了。”
婚禮終于又進入了正常的程序,喜慶的氣氛再次包圍了晴礵島的每一寸土地。羅天旭的話已深深的的打動了每一個天龍幫的人,除了龐鵬。龐鵬已經(jīng)安然的入了洞房,卻沒有急著跟海妹怎么樣。他的腦海中不斷的縈回著羅天旭的話,羅天旭的話是對的,該有個人來做這個橋梁,但海妹現(xiàn)在這個樣子,難道他們的孩子也要背負起化解所有仇恨的重擔(dān)嗎?他能背負的起嗎?這些仇恨又真的能化解嗎?這些惱人的問題,他都找不到答案,他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因為剛才羅天旭的一番話,稀釋或者徹底放下了仇恨。他只知道,他自己就沒有放下,現(xiàn)在對青田雄野說過的話仍然占據(jù)著他的心靈。不殺佐佐木,他誓不為人!